山中風聲呼嘯, 淒婉得如同嗚咽。
秦楠緩緩直起身, 環顧四周, 他所在的這片荒山可謂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與最近的城池也相隔數十裡,而一夜的奔波已經讓他身心俱疲。
喻言墨在小魚缸裡轉了個圈, 四下打量著, 係統加持下他的視線並不受昏暗天色的影響,很快看到山腰處有一座破廟, 他建議道:“去歇歇吧。”
秦楠點點頭, 摸黑上山走進了破廟中。
破廟不大,而且因為久無人踏足,積了厚厚的一層灰, 灰塵隨著秦楠推門的動作揚起,秦楠忍不住輕咳兩聲,走了進去。
廟裡麵空空蕩蕩的, 甚至連佛像都沒有, 唯有三個明黃的蒲團擺在地上, 喻言墨看著這一幕, 突然覺得有些熟悉。
他記得在登天原書中, 就有一段劇情是在潁州城旁一個隻擺了三個蒲團的空蕩破廟中發生的,那應該就是他現在所處的破廟。
登天的內容頓時浮現在他腦海中, 他對那段劇情沒什麼興趣, 注意反而集中在那幾個蒲團上, 他記得書中曾寫過, 中間那個蒲團旁,有兩個染著血跡陷進地麵裡的手印。
而最重要的是,秦楠就是在看到那兩個手印後一度走神,分心之下才會罕見地陷入困境,最初才去了他剛來時見到的那棵桃樹下散心。
喻言墨現在對秦楠的事都十足的關心,一想到這座廟竟然能影響秦楠的心情,心頭就泛起一陣關切與好奇,他向蒲團看去,卻發現蒲團旁竟毫無異常,沒有手印也沒有血跡。
喻言墨疑惑地偏了偏頭,但不等他想出什麼,秦楠已經開始收拾蒲團準備休息。
秦楠心知雖然潁州城中的魔全都死了,但附近恐怕還有不少遊蕩的魔族,因此沒有點亮火光,而是在黑暗中和衣而睡。
一如既往地,喻言墨自發承擔警惕放哨的角色。
子夜時分,常人睡得最熟的時候,喻言墨突然感覺到幾分異常,整座荒山不知從何時起變得一片寂靜,連鳥獸的低鳴都難以聽到,似乎有什麼未知的威脅正在悄無聲息地靠近。
喻言墨當即警惕起來,就在此時,他聽到不遠處有很低的嗡聲響起。
他當即讓係統開啟了對聽力的強化,聽見那嗡嗡聲竟是有人在交談,對方的聲音低到隻有湊到嘴邊才能聽清,喻言墨直覺地感到不對,一顆心懸在半空,緊張地聽牆角。
“在裡麵?”
“是。”
短短的兩句話,四個字,喻言墨卻驟然泛起一身冷汗,然有人在尋找秦楠的位置!雖然還不清楚對方是誰,但會這麼暗中尋找秦楠的,十有八九是魔族,這樣的話秦楠的處境顯然很危險!
他忙叫醒秦楠,向對方解釋清楚了情況,秦楠沒出露出絲毫聲音地翻身坐起,走到破廟門旁,透過縫隙打探周圍的情況。
不知從何時起,破廟旁竟已經被重重包圍,喻言墨心頭猛跳自責不已,他借著朦朧的月色看到了眾來者的樣貌,竟發現有些眼熟。
他眨眼間就想起,這正是他和秦楠與玉言閣二人巧遇時,遇到的那群鍥而不舍的魔,這群魔當日對言辰清緊追不舍,卻不知從何時起竟然改變目標,轉而盯上了秦楠!
喻言墨隻覺得,如果自己此時是人身,一定已經渾身冷汗。
在秦君華的舍命相助下,秦楠才逃離了潁州,他本以為接下來隻需要將秦楠帶到蒼山派,就可以完成這一階段的任務。
卻沒想到在最後關頭,棋盤上卻多了一顆棋子。
他們竟被魔族將了一軍。
而眼下潁州城中的修者死的死傷的傷,根本不可能再支援秦楠,可秦楠不過一個煉體期的修者,想要孤身一人對抗為數眾多的魔族,根本沒有絲毫勝算。
他甚至連逃都毫無可能。
魔族突然攻進破廟,擋住了秦楠的去路,他們看著秦楠,眼眸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似乎已經看到了亡魂之咒下秦楠魂魄飛散,魔魂占據了他的身體的一幕。
喻言墨緊張得全身都繃緊,他在小魚缸裡慌亂地四處打量,想要找到能帶秦楠逃走的機會,同時心中默念著:“反派死於話多!快多說點廢話!”
但他眼前的魔族卻沒有廢話的意思,抬手就放出了亡魂之咒。
喻言墨悲憤地罵道:“要不要這麼反套路!”
純黑的火焰頓時在破廟中燃起,灼熱的氣息眨眼間就包圍了秦楠,火舌親熱地舔舐著他的衣角。
秦楠的臉色因痛苦而發白,他纖長的手指狠狠叩在小魚缸上,雙手攥拳,手背上血管清晰分明。
麵對他的痛苦,魔族眾人的眼神卻是看到珍寶般的狂熱。
喻言墨聽見秦楠隱忍的悶哼,心頭瘋狂跳動,腦中閃爍過無數想法,思考著自己究竟要如何幫秦楠走出絕境。
突然之間靈光一現,喻言墨猛然想起,自己還有最後一張底牌!他頓時瘋狂呼喚係統要求兌換。
伴隨著係統一聲:“兌換完成。”時間似乎在一瞬間都變慢了。
然後,就在所有人的視線中,一個著水藍色長衫的身影突然浮現,護在了秦楠麵前。
突然之間,一道濕潤的水霧浮現在破廟之中,水霧看上去單薄柔弱,若與亡魂之咒形成了對抗之勢,秦楠蒼白的麵色瞬間恢複了許多。
喻言墨對著一眾魔族,笑了笑,棋局之上,並非隻有一方多了一顆棋子,其實他才是秦楠最後的那張底牌。
當他是人類形態時,他是一名修者,雖然修為僅到金丹期,但在係統的幫助下,他還是有機會能帶秦楠成功逃離!
魔族眾人看著突然出現的身影,又看到亡魂之咒竟被壓製了,全都大驚。
隻是此時亡魂之火雖傷不到秦楠,卻還在破廟周圍熊熊燃燒,而他們雖然不會在咒火下魂飛魄散,卻也能感受到劇痛,因此他們無法靠近,隻能隔著幾步距離看向喻言墨。
秦楠也抬起頭,看向了喻言墨。
在方才咒火燃起的一瞬,劇烈的痛苦突然挾住了他的靈魂,他似乎已經感受到了源自地獄的森然死氣,卻在喻言墨出現的瞬間,一切又變了。
周圍依舊燃著熊熊烈火,但喻言墨虛環住他的雙肩,他水藍色的寬大袖擺下露出細瘦的腕骨,看上去像個消瘦而無害的書生,卻全然隔絕了純黑火焰的傷害。
他的懷抱之外既是地獄,他的懷抱內,卻宛如煙雨江南,溫暖人間。
秦楠的腳步不自覺間又向喻言墨靠近了半步,然後他伸出雙臂,狠狠地抱緊了喻言墨,力道大到甚至讓人感到了疼痛。
他輕聲道:“師尊。”短短的兩個字中,竟有著說不儘的複雜情緒。
喻言墨沒有在意腰側些微的痛感,而是輕輕拍了拍秦楠的背,輕聲道:“師尊在。”
秦楠突然狠狠地一閉眼睛,今晚發生的一切在他腦中回響,他心中本就一片紛亂,方才又近距離地接觸了死亡,竟是難得的放下了一貫的沉穩冷靜,顯出了他這個年齡的少年人該有的情緒。
他將頭埋進了喻言墨懷裡,遮住自己有些發熱的眼眶,又道了一聲:“師尊。”
喻言墨輕輕揉了揉他有些亂了的頭毛,沒有厭煩地再度應道:“嗯。”
聽到這聲回應,秦楠的心情突然平複下來,理智在一瞬間回到了腦海中,他突然道:“快走!”
喻言墨一愣。
秦楠這時已經想起了自己與喻言墨是可以在腦內交流的,未避免魔族聽到,他忙在腦內對喻言墨急切地說道:“師尊你快走!”
喻言墨怔道:“什麼?”
秦楠道:“他們是衝著我來的,師尊你自己走一定能平安離開的,帶著我隻是個拖累。”
因為這個出乎意料的想法,喻言墨心頭竟陡然生出一陣怒意,他平複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重新看向秦楠,卻在看到少年急切的眼神時,重新又心軟的一塌糊塗。
他惱秦楠的自暴自棄,但當他意識到秦楠寧可自己死,甚至已經做好了赴死的準備,也想讓他平安離開時,怒意便突然散了。
於是他隻是回抱住了懷中的少年,平靜道:“哪裡有徒弟為保護師尊而死的道理?”
秦楠心中焦急,他隻覺得自己的選擇才是理智正確的,畢竟喻言墨一個人定能逃走,可一旦帶上他,卻可能被拖累得兩個人一個都逃不掉。
如果師尊能好好活下去,他可以赴死。
可喻言墨顯然不是這麼想的,秦楠看喻言墨沒有絲毫波動的神色,心中一片急切,卻又泛起了絲絲的暖意,一瞬間竟覺得若真的能同師尊一起死在這裡,也是不錯的選擇。
他很快強迫自己收回這個想法,又道:“師尊……”
喻言墨這次卻罕見地顯出些許的威嚴,對他道了聲:“閉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