鴇母不動,她頗為自矜地退後半步,臉上露出嫌惡之色。
問:“還沒好麼?”
由那兩個龜公上前,掀開了劉月英身上厚厚的被褥,一股難以言喻的惡臭頓時散發了出來。
劉月英虛弱地任由人打量,那裡已然潰爛了,膿血四溢,她虛弱地哀嚎求饒,卻還是被揪著稀疏的頭發拖下了床。
很快,這哀嚎聲漸漸地低了下去。
樓下傳來了鎖門插栓的動靜,然後就再也聽不見了。
目睹了這一幕,孟屏兒舌根僵硬,渾身發冷,和小玉仙她們攙扶著,拿起掃帚,把地上一綹一綹的頭發都掃進了簸箕裡,半晌都沒回過神來。
此時,心裡的想法更如長了草一般茂密。
她們絕不要落得月英這個下場,不論如何,絕不!!!
雖說過幾天就要家長會了,但這幾天張幼雙基本上就沒睡好,一閉上眼就是綠楊裡的來信。就這樣心神不寧地等了兩三天,終於讓她等到了回信。
掠過了開頭的敬語和寒暄,放下了手上的信箋,張幼雙有些吃驚又有些動容。
這些女孩子想要念書??
張幼雙精神一振,似乎終於找到了動力,乾勁滿滿地搬來了凳子,踮起腳尖踩在凳子上,去夠書桌最上麵的那幾本書。
《三字經》《千字文》……這些都是貓貓小時候開蒙的用書。
想了想,又把新出版的《鏡花水月》一並寄了過去。
有了和綠楊裡的聯係,這一次,她寫東西的時候態度明顯更謹慎,更鄭重了點兒,也有了點兒較為深刻的體悟和見解。
新出版的《鏡花水月》已經寫到了阿紈與謝玉山成親,兩人之間隱藏著的矛盾、難以回避的隔閡也終於暴露了出來。
不出意外的,這一冊《鏡花水月》出版之後,果然在市麵上引起了軒然大波。
有人怒噴薛紈的忘恩負義。謝玉山都幫你贖身啦,你竟然還不滿他外出應酬巴拉巴拉,一個妓子還敢肖想一生一世一雙人??
甚至還有人真情實感地寫了篇小論文,怒斥薛紈的所作所為非賢婦之道,當初謝玉山就不該頂著壓力把薛紈娶進家門雲雲。
小論文如雪花一般紛至遝來,張幼雙甚至在這些來信中看到了許多個十分眼熟的名字,而這些都是三五先生的腦殘粉。
這個發現,幾乎讓張幼雙略哭笑不得。
不知道他們知道欣欣子就是三五先生後會不會感覺房子塌了……
這個反應其實基本都在她預料之中,令她比較驚訝的是,在這一片怒斥薛紈不守婦道,忘恩負義的爭議聲中,竟然還有不少人同情薛紈的遭遇,幫她說話,他們讚揚薛紈的堅貞,理解她對於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追求,斥責謝玉山的風流冷酷。
這比她想象中好太多了,她還以為這一冊上市之後,市麵上基本是罵她呢,不過也差不多了。
不過張幼雙她一向看得開,有爭議就代表有熱度,深吸了一口氣,將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拋之腦後,開始一邊忙著寫稿,一邊等著綠楊裡送來新的回信。
……
薛紈婚後的遭遇的確令孟屏兒幾人吃了一驚。
孟屏兒拿到《鏡花水月》後,在同伴們的催促下,忙連夜讀完了。
此時月亮已經快落了下去,女孩兒們聽完了一時間百感交集,腦子裡嗡嗡地,一時間竟然不知道該有何反應。
這和她們所想的完全不一樣。
她們所想的,阿紈嫁給謝玉山之後,定然就像那再恩愛不過的才子佳人一般,相敬如賓,舉案齊眉。
可是這一冊卻現實得幾乎令她們心驚肉跳,以至於害怕了。
撕開婚姻這玫瑰色的外殼,暴露出來的卻是殘酷的、陰暗的無窮無儘的爭吵。
那些矛盾在經年累月的相處中非但未曾化解,反倒越來越尖銳,一直走到了不可轉圜的地步。
怎麼會這樣。
小玉仙抱著膝蓋,將尖尖的下巴放在膝蓋上,眨了眨酸澀的眼,悶悶地想。
她們所求的無非就是像戲文中所描繪的那樣,遇上個體己的良人來給她們贖身,可是即便完美如謝玉山,他就算不說,心裡還是介意著阿紈的身份的。
因為這一點,阿紈在謝家,在他心裡,永遠都矮她一頭。
她們的苦難成了彆人攻向她們的利刃。
阿紈她幾乎成了不能帶出去見人的存在。
或許嫁了人與沒嫁人的區彆,不過是給一群人嫖,和給一個人嫖吧,謝玉山和那些逼著她們做這個做那個的嫖客,並無任何區彆,她們終究還是身不由己。
李三姐看在眼裡,心裡輕輕歎了口氣,無聲地撫了撫她們的肩膀。
鏡花水月、鏡花水月。
這四個字在舌尖翻來覆去地滾過,孟屏兒暗暗咀嚼,呢喃。
忽然有所明悟。
其實這個名字就是在暗指這一切不過是一場鏡花水月??
思及,孟屏兒在眾人詫異的目光下,霍然站起身,將這一冊最新的《鏡花水月》塞到了抽屜最底層。
拿起了那兩本《三字經》和《千字文》。
孟屏兒鼓起勇氣高高揚起手上的書,柔弱的身軀緊繃著,壓低了嗓音道:
“我覺得欣欣子說得沒錯!
“男人都靠不住,你們看月英姐不就是如此麼?!
“咱們既然有了這機會,更要好好念書了!與其把命交在男人手上,不如把命攥在咱們自己手裡!!”
話音剛落,一片寂靜,像是有妖魔鬼怪壓在她們頭頂、壓在她們四肢,在屋子裡窺伺著她們。
女孩兒們互相看了對方一眼,沒有一個人敢開口。
直到小玉仙緊跟著站起身道:“對!我覺得屏兒說得對。”
“咱們既然已經有書了,且先好好念書,認字兒!”
這一句話好似打破了僵局,女孩們像是鬆了口氣,妖魔鬼怪走開了,她們僵硬的四肢終於又能動彈了,你一言我一句,屋子裡終於又熱鬨起來。
群情激奮。
“對!咱們要念書!絕不把命交到彆人手裡!”
“可以叫屏兒教咱們!”
“念書,我們念書!”
女孩兒們從未如此激動過,胸腔和喉口仿佛噴吐著一股熱氣,彼此相望、彼此鼓勵,在這之後,有人長長地歎了口氣。
“就是不知道月英姐怎麼樣了。
女孩兒吞吞吐吐道:“你們說……欣欣子他人這般好,我們能不能求求他……”
小玉仙愣了一下,咬咬牙,跺跺腳,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模樣:
“都說了要靠自己了,你們一個個地,怎麼老想著等彆人來救?!”
李三姐臉上也掠過一抹複雜之色,壓低了嗓音,搖搖頭說:“……我們求他做的已經夠多了……再說這花柳病豈是這麼容易就能治得好的,月英如今已然沒多少時日了,就算真求來欣欣子的幫助也不過是枉然。”
……
不知道她寄過去的書信到底有沒有幫助。
寫稿子的中途,數次停筆,張幼雙偏著腦袋出神地想。
寫完稿子之後已然是深夜,隨便洗漱了一下,她困到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算了一下日期,眨眼間明天就到了九皋書院講會的日子。
一想到明天還要開家長會,張幼雙躺在床上捂住眼睛,發出了一聲絕望的呻吟。,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