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半垂著眼簾兒,臨窗而坐,露出個冷峻的側臉,鼻梁高而挺拔。
骨峻的指節拿著一把刻刀。
仔細一看,這桌上的竟然都是紮燈籠所用的材料。
這段時日,他和張幼雙的確走得有點兒近了,於情於理,都該避嫌。
這也正是她所願的。
俞峻將目光望向麵前這盞業已完成的燈籠。
這竟然是一盞走馬燈。
準確地說,是作成了走馬燈模樣的孔明燈。
同僚們家逢喜事,他總會送上一份薄禮以示祝賀之意。張衍既取中了案首,於情於理,他即為師長,也要有所表示。不能為了避嫌,連人情世故都不顧及了。
張幼雙是知道俞峻的住處的,不知道也能問,楊開元很樂意告訴她。
站在這一棟灰撲撲的,不起眼的民居前,張幼雙扯了扯裙角,有點兒緊張了。
有婦人從門口出來倒水,好奇地看了她一眼,問:“你找誰?”
“我找俞先生,俞峻先生,就是在九皋書院當夫子的那個。”
婦人吃了一驚,“你找俞先生?”
張幼雙點點頭:“對,能麻煩您幫我喊一聲嗎?”
婦人自然無有不肯。
沒一會兒,張幼雙就看到了那道熟悉的,沉冷峻拔的身影。
黑眼珠,黑頭發,如霜雪般動人,身形頎長清瘦。
俞峻也沒想到會在這兒碰上張幼雙,微微一怔。
張幼雙沒等他開口,倒仰著臉先笑了。
眸子裡亮晶晶地,落落大方地問:“先生,你還記得我之前和你說過的話嗎?”
眼前下意識地浮現出女郎脆生生的嗓音和那星光熠熠的目光。
“為了不辜負先生的期待,我一定不會讓先生失望的!”
俞峻: “……”
他靜默了一瞬,微微頷首:“記得”
記得!他記得!
張幼雙也說不上來自己是什麼感受,腦子裡暈乎乎的。
那感覺簡直就像是開香檳。
“砰”!
隻不過衝開瓶塞的卻不是酒沫,而是五顏六色的星星。
張幼雙咽了口唾沫正欲再說些什麼,沒想到俞峻竟難得蹙眉遲疑了一瞬,又道:“先生稍待,我有一物送給先生聊且算賀禮。”
她的禮物?
張幼雙訝然,“先生客氣了。”
這些天,她收到了不少禮物。
不可否認有點兒歡欣雀躍,又有點兒好奇,好奇俞峻會送她什麼禮物。
“好。”張幼雙點點頭,“我在在這兒等著先生。”
俞峻微微點頭,轉身離開了。
去而複返時,手上卻多了一盞……燈?!
張幼雙驚訝地接過燈看了一眼。
這竟然是做成了走馬燈模樣的孔明燈。
統共四幅。
每一幅畫顯然都是俞峻自己畫的,內容也無甚特殊的,不過是討個吉祥之意。
雖然與唐舜梅相比,的確生疏了些,但筆法細密工整,足以想象出其細心勾勒的模樣。
此時天色向晚,霞映燈紅。
河畔漁火星星點點升起。
張幼雙自己轉動著燈籠,畫麵一幅幅閃過。
馬騎人物,旋轉如飛。
一時間看得入了神,目眩神迷。
這是俞峻做的嗎?這這也太心靈手巧了!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卻不是這四幅畫,而是畫上這雄健遒勁,古拙有力的兩行字。
卻是引的侯蒙那首《臨江仙》
“幾人平地上,看我碧霄中”
全文是“未遇行藏誰肯信,如今方表名蹤。無端良匠畫形容。當風輕借力,一舉入高空。
才得吹噓身漸穩,隻疑遠赴蟾宮。雨餘時候夕陽紅。幾人平地上,看我碧霄中。 ”
侯蒙其人少時不得誌,據說曾有輕薄少年將其形貌畫在了風箏上,侯蒙不以為然,哈哈大笑,提筆寫下了這首《臨江仙》,後一舉登第官至宰相。
俞峻神情如常,看不出有任何情緒的變化,渾身上下一如風雪般冷清又克製。
說出口的話也依然疏淡有禮,“這既是賀禮,也姑且算是上回……所報之瓊瑤。”
張幼雙覺得自己心跳都漏停了一拍,下意識想到了上次那盞小橘燈……
還有那隱約有些曖昧的,含蓄而不發的氣氛……
看著這盞燈籠,張幼雙好半天都沒說出話來,既緊張,又有些赧然,既意外又感動。
這幾天下來她收到了很多賀禮,大多是胭脂水粉什麼的,不是說她不喜歡胭脂水粉,隻是這句“幾人平地上,看我碧霄中”真的說進了她的心裡。
感動於自相遇起,對方言行舉止間對她的尊重。
這個世界向來不歡迎有野心的女人。
而俞峻,她的這位偶像,是真正地在支持她的事業,在她身上寄托了遠大的誌向,美好的祝福。
不是有句話說,追星就是為了讓自己變得更好嗎?還有什麼比偶像支持自己的事業更令人心情激蕩的!
高嶺之花,無形撩人,竟然如此恐怖。
張幼雙張了張嘴,眼眶竟然有點兒紅了: “謝謝先生,這個禮物,我、我很喜歡。”
“既然都做出來,先生要不要和我一起放了它。”
不等俞峻反應,或許是預料到了這位高嶺之花可能會拒絕,張幼雙迅速問借來燭火。
將燈籠托在掌心,張幼雙忐忑地問:“俞先生……一起放吧。”
又趕緊補充了幾句,“這樣先生也能討個彩頭,我也祝先生能如這首詞文中所說的那般……”
俞峻靜靜地看了她幾眼,竟然真的走上前應允了她,嗓音微不可察地柔和了幾許,“好。”
便垂著眼,將掌心貼在燈麵上,與她一起將這燈籠送出了。
在這向晚的紅霞中,燈籠借著晚風,一舉躍上天際。
隻這星點的一盞,映著滿河的漁火。
被暮風一吹,映光轉影,馬騎人物團團走過,若隱若現,像是誤入了香霞雲堆裡。
“當風輕借力,一舉入高空。
才得吹噓身漸穩,隻疑遠赴蟾宮。
雨餘時候夕陽紅。幾人平地上,看我碧霄中”。,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