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一波又一波
下午時薛睿下樓替紀封到大堂收取從公司送來的文件。
收完文件他沒有急著上樓,他走到咖啡廳去買了杯咖啡,然後邊喝邊走去前台。
前台今天當班的服務員之一,他認得,叫陸曉妍,是個長相秀氣但說起話來從不遮掩的人。他還知道陸曉妍和送餐員李昆侖、還有一個客房部的服務員,他們平常都是一起玩的八卦之友。他偶爾遇不到李昆侖的時候,也會去陸曉妍那裡套酒店的八卦趣事聽。
他本身也嘴碎能聊,又有心施展聊天技巧,幾次下來,李昆侖和陸曉妍就都不再把他當成頂樓貴賓人員小心翼翼地對待,他們會興致勃勃地和他分享各種八卦。
他得掌握這間酒店的各種事情,大的小的,好的壞的,裡麵的外麵的,光鮮處的私底下的,然後彙報給紀封聽。
他握著咖啡紙杯,走去陸曉妍那裡,先有的沒的地詢問了三兩個住店方麵的問題,又提了幾個可有可無的住店要求。
然後他不著痕跡地問了句:“昨天酒店客房部那邊是不是有什麼好玩的事發生?”
陸曉妍的表情一下從格式化的服務微笑,變得生動活泛起來。
然後她對身旁同事說:“頂樓貴賓要問我些事情,我帶他去卡座那邊詳談,櫃台這人不多,你先盯一下。”
然後她帶著薛睿去了卡座,開始冠冕堂皇地扯閒篇。
陸曉妍有點興奮地告訴薛睿,她還真知道昨天客房部發生了什麼事,他來問自己可真是問對人了。
她把昨天有女顧客刁難服務員、說服務員偷竊了鑽戒的事快速講了一遍,又把服務員怎麼反擊絕殺那個顧客、怎麼揭穿那個顧客沒安好心故意陷害的事又栩栩如生、如臨其境般地講了一遍。
薛睿聽得有點進入了情境。
但他也不由疑惑地問陸曉妍,她怎麼會知道得這麼詳細,就好像在現場看到了一樣。
陸曉妍告訴他:“我是沒有在現場啦,不過還真有人在。就是事發時,行政樓層有個服務員正好經過那個房間,就躲起來偷聽來著。然後她把聽到的告訴了我客房部的好姐妹柯文雪,柯文雪知道了,那我肯定就知道了。”
薛睿想,可不止。她知道了,你知道了,李昆侖也知道了,這約等於整個酒店都知道了。
他心裡玩味地想著,耳邊又起了陸曉妍的聲音:“這個行政層的許姐姐,也真是挺神奇一個人,平時看著不起眼,又瘦又病殃殃的,看上去毫無殺傷力,可沒想到關鍵時刻還挺會支棱的!”
薛睿心想可不是。這個許蜜語還真是叫人有點意外。
扯完閒篇,薛睿上了頂樓。回到套房他直接走去書房,把取來的文件交給紀封。
紀封從辦公桌前抬起頭,不冷不熱地瞥了薛睿一眼,又不鹹不淡地對他說:“我讓你去取個文件,兩分鐘就可以完成的事,你做了足足二十分鐘。怎麼,你是現去造紙廠給我造文件去了?”
薛睿最怕紀封這樣看著不生氣但其實每個字都在陰陽怪氣。
他連忙辯解:“老板,我這不是趁著取文件為您搜集酒店內部信息去了嗎。”
紀封挑挑眉,哦了一聲:“那還真是辛苦你了,說說看吧,剛剛為我搜集到什麼信息了。”
他把“為我”兩個字咬出了重音,陰陽怪氣一下達到了令人害怕的峰值。
薛睿吞下口水,吸足一口氣,試探著放出懸念吊胃口:“老板,我們都看走眼了,就那個客房服務員許蜜……就那個女人,她昨天居然沒有被開除。不僅沒被開除,她還把那個說她偷鑽戒的女顧客打臉了,那女的最後灰溜溜地逃走了!”
他看到紀封眉極細微地挑了挑。
那是有點意外的表情。
薛睿捕捉到了它,於是有點放開了膽子,語速極快地把昨天下午許蜜語是如何反擊那位誣陷她的女顧客的過程說了一遍。
把經過描述完,他看到紀封向椅背上一靠,眉梢又微微挑了挑。
“她倒也沒有看起來那麼慫包。”
薛睿一聽紀封居然發表了感想,頓時來勁:“可不是!她不僅不慫包,好像還挺有辦法,他們行政層有個老住客聽說特彆難搞,比咱們頂樓都難,哪個服務員去服務最後都得大哭一場。我看就這個許……就這位姐姐她不但沒哭,最後還被那老頭給表揚了。這還真是人不可貌相啊,老板您說對不?”
他話音一落就看到紀封靠在皮椅上,冷眼瞪著他。
剛剛那些興奮勁立刻變成虛汗從他身上蒸發出去。
他聽到紀封的聲音冷冷地、又帶點質問地響起:“什麼叫,那老頭比頂樓都難搞?你用頂樓代指誰呢,我嗎?”
薛睿頓時打了個哆嗦,趕緊欲蓋彌彰解釋道:“我說的是段總他們……”
紀封放了他這一馬,但立刻又展開新一輪冷冷質問:“還有,我明明跟你說過吧,以後不要在我麵前提這個女人的事?薛睿,以後你這碎嘴不想要了就縫上,你要是不想乾了現在就可以走人。”
“……”您是說過不讓提,但我每次說的時候,您也沒見得就讓我停啊,不還是都聽完了嗎……
薛睿從來沒有哪一刻,比現在更覺得冤枉過。
謝天謝地,下午時,那位難搞的白發紅麵老人家終於退房了。許蜜語鬆了好大一口氣。
第二天早上客房部主管過來給大家開例會。在會上主管特意嘉獎了昨天服務過崔老先生的客房服務員。
“這位崔老先生是我們酒店的常客,他人呢,說實話一向對服務要求標準比較高,之前每次來住店都會在問卷上留下不滿意的評價。這一點也讓我和你們領班都挺頭痛的。我們也想辦法加強過對你們的培訓,希望能把讓他不滿意的地方做到滿意。”
柯文雪就坐在許蜜語旁邊。聽到這她小聲嘀咕:
“那是要求比較高嗎?那是要求高上天了!”
“他可不是給一個人打分不滿意,他是每次恨不得把全酒店的服務員都折騰一遍、都打上不滿意!”
“想讓那老頭滿意?彆鬨了,那老家夥就是吃飽了撐的故意來找茬的,他怎麼可能滿意?”
許蜜語想了想,柯文雪說了這麼些話了,如果自己一點不回應她,會叫她覺得沒趣和尷尬吧。
於是她壓低聲音回應了一下:“那老爺子,其實就是人有點寂寞吧。”
越寂寞的人才越會虛張聲勢,想以此來博些關注。
她以前也有過這樣的時候,隻可惜焦秀梅不吃她這一套,她每次想靠鬨騰博關注,都會被打得屁股發青。
柯文雪一擺手表示不認同。
“他還寂寞?他可太會鬨人了,他怎麼會寂寞。”
前麵主管的話這時發生了一個轉折,她說道:“但是,崔老先生昨天離店前,居然特意找到經理表揚了給他做衛生的服務員,他說打掃他房間的服務員啊,細致、有耐心,對老人家有求必應也懂禮貌。這還是他第一次表揚咱們客房服務員呢!咱們經理很高興,終於從這個常住客那裡突破了差評,所以經理決定,給這名服務員以獎金嘉獎!”
聽到這柯文雪向許蜜語一轉頭問:“許姐,昨天是你去打掃的那老頭房間吧?哇塞你居然能讓他給好評,厲害死了!你要領獎金了!”
前麵主管的聲音壓過了她的聲音。
主管正在大聲嘉獎道:“我看了一下昨天工作單上的分房表,崔老爺子的房間歸尹香負責,對吧?”
在場的人把目光都調轉向尹香。
許蜜語也看向尹香。
“……是的。”
尹香沒有回應許蜜語的目光,她對主管點頭回答。
許蜜語把頭轉回來,什麼也沒說。
她覺得她現在當眾說破房間是她代尹香做的,會讓尹香極度難堪。
她實在不會給人以難堪,就像她不會拒絕彆人的請求一樣。這兩件事都會讓她覺得坐立不安。
她寧可自己吃點虧,心裡會更踏實些。
一旁柯文雪小聲對她嘀咕著問:“哎?許姐,那間房不是你做的嗎?怎麼我的信息有誤嗎?”
前麵主管對尹香宣布:“尹香,做得不錯!繼續好好乾,今天做完房就去財務把獎金領了吧。好,散會。”
主管宣布完嘉獎就急匆匆地走了。
柯文雪躥到尹香旁邊用胳膊拐她一下,逗她說:“哎呦,得錢啦?不錯喲!周末你看上那條裙子,這下不用等發工資就能買咯!”
尹香拍她一下,跟她笑笑鬨鬨的。
出去的時候尹香飛快回頭瞄了許蜜語一眼。
許蜜語正好接住了這一眼。
和她對視上的尹香,像被燙到了一樣,飛快移開眼神走出客房部去。
許蜜語想,尹香其實不用這樣。
她不會去爭那些能變成尹香漂亮裙子的獎金的,她對什麼嘉獎和榮譽都無所謂,也不想圖什麼績效和升職。
她現在隻想做一具麻木的行屍走肉,不必有喜怒哀樂,不必有欲望要求,隻要能夠吃得上飯,能夠活得下去,也就可以了。
當天下班之後,尹香就和柯文雪一起去買了連衣裙。
晚上九點多,她們回到宿舍。許蜜語已經早早在床上躺下。
她怕看到尹香再和她對視時,對方又會眼神閃爍。她怕彆人尷尬,因此乾脆自己早早躲起來。
但第二天早上她還是難免和尹香照了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