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活著還是死
手機視頻裡那個男孩,被女孩意外發現了劈腿。那男孩索性攤牌承認,喜歡上了彆人,要和女孩分手。女孩在使儘辦法地挽留他回頭。那些辦法包括大哭,喊叫,祈求,怒罵,和走投無路的自.殺。
許蜜語旁觀著女孩的歇斯底裡,她被女孩共情了。她跟著女孩一起,心口發澀發疼。
她以為自己已經麻痹掉了痛感。可這時她才發現,她隻是把她的疼與痛都壓去了心底深處,深深地藏了起來。
女孩哭鬨一陣,給男孩下了最後一道通牒:你馬上來斯威酒店找我,不然我就燒.炭自殺死給你看!我要你一輩子活在我為你死掉的陰影裡,我要讓你今生今世不管和哪個女人滾在一起,都會覺得我的陰魂正吊在你的床頭上,看著你!
女孩掛斷了視頻。許蜜語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女孩又擺弄了幾下手機,然後坐在沙發上一動不動,像是在等男孩過來。
許蜜語這時早忘了半小時前自己受過的羞辱和難過,她現在滿腦子都在想,得怎麼看住女孩,不能讓她出意外。
她拿起對講機,剛想呼叫人過來幫忙勸勸女孩,女孩卻先出了聲。
“姐姐,你彆叫人來,就算有人來了,勸說的話也都是冠冕堂皇的屁話,這世上沒有誰能和你感同身受。”
許蜜語一下微怔在女孩的話裡。女孩雖然年輕,雖然情緒化,卻說出了富有哲理的話。
她放下了對講機,走去女孩身邊,拉了把椅子坐下,眼神不移地盯著女孩。
然後她很難過地勸導著女孩,用儘自己所有能安慰人的力量。
——是的,這世上沒有人能和你感同身受。除非她有和你相同的遭遇。
女孩始終不說話,隻是聽著,又好像根本沒聽似的,放空發呆。
她們說了好一會兒話,男孩也沒來。
已經到了下班時間,許蜜語可以換下製服回宿舍了。但她不敢走,她怕女孩會想不開繼續尋短見。
門口忽然響起門鈴聲。
許蜜語精神一震:“他來找你了!”
女孩卻嗤笑一聲:“不是他。”
女孩光腳下地,踩著地毯去開門。
許蜜語看到門外是禮賓部服務生,他手裡正提著外賣。
所以,剛剛女孩掛斷視頻後擺弄了一會兒手機,是在點外賣?
許蜜語有點懵了。
她看到女孩拎著外賣走回來,神采飛揚地笑著說:“我叫了小龍蝦和啤酒。姐姐,看在我們同病相憐的份上,陪我一起吃點喝點吧!”
許蜜語看著她明媚的笑容,這和之前哭著鬨著要自.殺的人,完全對不上。
許蜜語徹底懵了。
***
反正已經到了下班時間,許蜜語索性留了下來。
女孩給許蜜語起了一罐啤酒遞給她,然後一邊剝小龍蝦一邊笑著說:“姐姐,我剛才把你嚇著了吧?你放心,我不會死的。你剛才勸我的時候,我也在整理我自己的情緒和思路。我今天其實就是想看看,這個男的對我還有沒有那麼一點點的在意。現在好了,我知道結果了,我也可以徹底死心了。”
她把剝好的小龍蝦放進嘴裡,嘴巴油乎乎的,一邊吃一邊說:“姐姐你說,我要是真為了這麼個渣男死了,值得嗎?彆說為他死了,就是為他過得不好、為他變得像行屍走肉似的,都好不值得!我得過得比他好、比小三好,這才值得!”
許蜜語聽著女孩的話,不由微怔。
女孩舉起啤酒罐跟她碰一下,仰頭喝了一大口。
許蜜語也跟著喝了一口酒。
麥芽混著酒精的味道衝過喉嚨口,把她衝得好像更清透了,也好像更迷茫了。
女孩放下啤酒後,忽然問她:“姐姐,你說人活著是為了誰活的?為彆人嗎?那倒不如死了算了。人活著啊,是為了自己。”
許蜜語覺得女孩的話忽然變得擲地有聲,她聽得頭腦一震,原本混沌的什麼東西好像一下被女孩的話衝開了。
“是啊,我之前好像一直沒弄明白我在為什麼活著。原來人活著,是為了自己。”許蜜語幽幽地說道。
女孩忽然又開口發問:“姐姐,說句實話,雖然你看著冷靜,我看著歇斯底裡,但其實你比我厭世多了,我感覺你好像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趣似的,甚至是有那麼點要死不活似的。”她看著許蜜語的臉問,“姐姐,你是不是也受過什麼打擊啊?”
許蜜語笑起來,笑容裡帶著疲憊。
她告訴女孩:“我的打擊嗎?其實跟你差不多。但我比你更慘一點,你是還沒結婚時受到了背叛;我呢,我是被前夫婚內出軌了自己算得上是朋友的人。”
女孩張大嘴巴,一臉的意外和吃驚。
“那你確實比我慘多了!”頓了頓她說,“所以姐姐,你才這麼……嗯,要死不活的?你很痛苦吧?那你想過死嗎?”
許蜜語被問怔在那。
死嗎?她好像,從來也沒想過這個可能性。雖然她過得像個行屍走肉,但她心底裡最深處的意識,好像一直都是覺得活著更好。
好像那股潛意識一直在告訴她,隻有活著,才能等到想發生的事情發生。
到這一刻,許蜜語忽然發現,原來她心底裡還是有想要發生的事的。
原來她心底裡還是有所期冀的。
所以她為什麼還要活得像具行屍走肉?
耳邊又響起女孩直來直往的話語:“姐姐,恕我直言啊,你這麼一副要死不活的狀態,如果我是你,我乾脆就死了一了百了了。既然活著,那就得要活出個樣子來啊,尤其是對比渣男和小三!”
許蜜語聽著女孩的話。
她腦子裡閃過魯貞貞潑了她一頭水後,得意的笑容;閃過自己蹲在地上頂著濕發掙不開眼時的羞辱;閃過衛生間鏡子裡,自己憔悴發黃的麵龐。
她想是啊,女孩說的一點沒錯。
這樣要死不活地活著,還不如死掉算了。
既然要活,就打起精神,好好地活,把自己活出個模樣來,去打那些想看她過得悲慘的人的臉!
她把自己活得好好的,越來越好、越來越好。這才是對出軌男人和小三最大的懲罰。
***
陪女孩喝完一罐啤酒,許蜜語和女孩告彆。她把一罐啤酒錢悄悄放在了空啤酒罐旁邊。
她謝謝女孩敲醒了一直混沌迷茫的自己——她沒想到,本來自己是來開解鼓勵女孩的,結果最後真正被開解和鼓勵到的人是她自己。
她審視自己。在和女孩一起喝掉這罐啤酒前,她得過且過,毫無目標。
但現在不一樣了。現在她有為自己的打算了。
她得打起精神來,她得讓自己過得好起來,過得比前夫和小三兒都好才行。
晚上回到宿舍,趁著羅清萍和柯文雪都不注意,尹香打眼色把許蜜語叫到了走廊去。
尹香小聲告訴許蜜語:“蜜語姐,今天李昆侖來客服部說了你和你老公的八……的事,正好張彩露也在。所以你今天下午被派去打掃的那個房間,其實是張彩露故意安排你去的。我也真是服了你老公和那個女人,怎麼敢這麼明目張膽的欺負人!還有蜜語姐,你硬氣一點啊,怎麼能被你老公和小三兒這麼騎著腦袋欺負!啊對了,我聽其他同事說,後來看到張彩露還去了那個房間特意安慰了那個房間裡的女人。說是安慰,其實就是在故意激怒她、引導她在退房時給你打服務不滿意的差評。蜜語姐,張彩露是巴不得有這個不滿意差評的,這樣你就攢夠三個差評該走人了。所以在那女的還沒退房前,你自己趕緊想想對策吧!我先走了,彆說我告訴你的,我怕張彩露收拾我!”
尹香怕被人發現她和許蜜語說悄悄話,她說這些話時語速飛快,快到在她說話時許蜜語根本插不進話去解釋,聶予誠已經是自己的前夫。等尹香一口氣說完一切,依然沒給許蜜語解釋的機會,她像做賊一樣立刻就跑掉了。
許蜜語在走廊窗口獨自站了一會兒。
窗外是有些混沌的城市夜色,月亮被雲團遮住了臉,四下裡有些起了風。
許蜜語想,原來自己再小心也沒有用,隻要張彩露想讓她走,她就會不停地著了張彩露的道。
好人再怎麼自防,也終究抵不過壞人的有所用心。
她確實得有點對策才行。她剛決定要活得好起來,她不能就這麼被趕走。今天她被前夫和魯貞貞看到的樣子有多落魄不堪,以後在這裡重新見到時,她就要變得有多神采飛揚。
她看著被雲團遮住的月亮想,那麼對策應該是什麼呢?
夜風徐徐吹起來,風托著雲緩緩地向前走,月亮一點一點,被露了出來。
清涼明淨的一縷月光從雲團裡、從夜風中逃逸出來,乍泄一地。
許蜜語忽然發現,自己想到對策了。她欣喜於自己原來並不笨,隻是太久沒有和社會接觸。
——既然張彩露想讓她走,那不如,她先想辦法讓張彩露走吧。
***
把想趕走她的人趕走,這件既帶著些防守又帶著些攻擊的事情,放在以前,許蜜語是萬萬不會去想、也不會去做的。
從前她一直刻在骨子裡的人生教條,是“避讓”二字。現在她想改變一下。而改變,就從這一次開始。
她想試一下,這次到底是領班先把她弄走,還是她可以先把領班弄走。
有些從前沒做過也沒想過的事,對於慣常的她自己來說是很出格的。但既然想改變,今後這些事總要嘗試著去做一做。
許蜜語仔細想了一下能扳倒張彩露的突破口在哪裡。
想來想去,有兩點是不能少的。
一是張彩露要有錯處。如果她沒錯,憑空就把她弄走,許蜜語想那做人方麵自己和張彩露也沒什麼分彆了。
二是得有個有點權力的人,他的權利足夠支撐一次人事調動,而她能和這個人搭上話,請他幫忙行使這份人事調動的權力。
第二點,其實也不太難。許蜜語想這一點的突破口應該是在大姐許蜜子身上。
既然當初是大姐找人把她安排進酒店工作的,那現在能不能走動走動那人的關係,幫自己一下,找機會撂倒張彩露呢?
不過眼下,需要儘快落實出結果的,是第一點——她得想辦法弄到張彩露的錯處。先抓到錯處,才好去找貴人幫忙,借錯處發揮一下人員調動的權力。
她不信按照張彩露的行事作風,她在工作過程中留不下錯處。隻要有錯,她就有被請走的可能。
第二天再上班,許蜜語格外留心了起來。
以前她得過且過,送到眼前的事情她都視如不見。但現在她開始張開觸角,留心一切蛛絲馬跡。她一下發現,其實很多事情隻要有心,都有跡可循。
比如張彩露在工作上的錯處。
找到它居然比得到一個服務不滿意還容易。
起因是她在清潔“在住房”時,聽到住客夫妻的對話。
妻子對丈夫說:“真奇怪,是這裡的水出了問題還是酒店的洗發水換品牌合作方了?我洗完頭覺得有點癢。”
丈夫回複她:“你也頭皮癢嗎?我還以為是我自己的問題,我昨天晚上洗完也覺得有點癢。”
“還有他們這的其他東西,用著也都不如以前舒服的感覺。”妻子又說道,然後問丈夫,“要不要找他們酒店的人問一下?”
丈夫回答她:“算了吧,怪麻煩的,再住一晚就走了。”
許蜜語將這夫妻倆的對話留了心,她收好換下的洗發水和其他耗品的瓶子。
斯威酒店的耗品都是從高奢品牌方采購的,這是斯威酒店的一個賣點——大家平時去高檔商場的高奢專櫃裡花錢都未必能買到的東西,在斯威酒店卻可以免費使用。
而這些其他一般酒店用不起的東西,斯威酒店用起來卻是奢侈得很。對這些客人用過的洗發水、香水、乳液、手霜等等的耗品,斯威酒店都是當做垃圾處理的,每天由各層服務員在清理完房間後,把用剩下的耗品經過彙總然後交給外麵的專人當做廢品拉走。
許蜜語今天特意申請由她把樓層用剩下的洗發水和其他耗品彙總起來,然後等外麵的人來取時,她特意拿本樓層的洗發水和其他耗品,跟彆的樓層的做了對比。
比較後她發現,其他樓層的各種耗品質地更稠,而她所在樓層的各種耗品,仔細去看,它們質地更稀、顏色也更淺些。
許蜜語看著這些耗品想,很明顯了,她所在的樓層,各種耗品應該是假的。
第二天早上,領完分房表後,在去庫房領房間耗品的時候,許蜜語特意仔細留意。庫房裡的耗品質地倒是很稠密。也就是說,庫房裡的耗品是真的。
許蜜語想,那麼從庫房領出的真耗品,到了每個房間後就變成假的了,這中間以假換真的事,會是誰做的呢?
想來想去,能到每個房間都有機會逗留的人,隻有張彩露了——她會在所有人打掃完房間後,每個房間逐一檢查一遍。
所以應該就是在這個過程,真耗品被假耗品替換掉了。
許蜜語又想,那被替換掉的各種奢牌真耗品,又去了哪呢?很快她想到,說不準這些東西,會被拿到網上的二手市場去賣掉。
想到這裡,她立刻打開手機查證自己的這個想法。
很快居然真的叫她在二手購物的app上查到一個賣家,是專門賣奢牌小樣的。
而那些展示在照片裡的待賣小樣和斯威酒店使用的耗品,竟然一模一樣。
再看已售數量,著實不少。
許蜜語在app裡點開對話框,問賣家:請問東西保真嗎,貨源是哪裡?萬一是假的怎麼辦?
賣家回複她:親親放心,絕對保真,東西都是斯威酒店特定款,這裡有特殊渠道拿到貨源,所以真假的問題上親親大可不必擔心。再說如果我賣的是假貨,也不會有那麼多銷量和回頭客了對吧?
許蜜語想了想,下了一單,地址填了原來家裡附近的一個驛站。
等到對方發貨,她看了下對方聯係方式裡的手機號。她把自己手機的通訊錄調出來,和張彩露的號碼對了一下。
很遺憾,號碼並不一樣。
許蜜語頓時有點氣餒。追查到了這裡,難道說以假換真這件事並不是張彩露做的?
第二天她坐公交車去驛站取回了快遞。到了宿舍拆開一看,各種小樣確定是斯威酒店專定款沒錯了。
她沉吟地看著小樣,忽然靈機一動,她趕緊拿起手機,把發貨的手機號複製下來,又返回到支付軟件裡粘貼進去,立刻有一個叫“*琴”的對應賬號跳出來。
許蜜語想,張彩露如果倒賣酒店的耗品,小心起見確實不會用由自己手機號綁定的收款賬號。但涉及到錢,她也不會用不相乾的人的。所以這個“*琴”,會不會是她的母親?
第二天上班時許蜜語跟尹香打聽:“你知道張彩露的母親叫什麼名字嗎?”
尹香搖頭,說太清楚。又問許蜜語為什麼想問這個。
許蜜語說:“就是忽然想起來的,隨口問一下。”
許蜜語又從彆的渠道悄悄打聽了一下,也都沒人知道張彩露的母親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