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要學會反抗
早起後,許蜜語發現今日的星市又是個陰天。
已經連續幾天都是灰蒙蒙的陰天,這昭示著星市即將進入今年的秋雨季了。
出門以後許蜜語又發現,天不隻是陰,還在下雨,並且看樣子一時半會都不會停。她趕緊回宿舍取了把傘。
許蜜語到達酒店頂樓時,意外發現紀封今早的打扮和以往比起來有些不同。以往她到達酒店時,紀封已經早早洗漱完畢並換好了衣服。
可今天他卻依然穿著睡袍,頭發也有些蓬亂,人看起來更是不大有精神的樣子,整一個萎在沙發裡,像吃著毒.藥似的吃著早餐白粥。
許蜜語悄悄問薛睿,紀封這是怎麼了。
薛睿小聲告訴她:“紀總昨晚失眠。”
許蜜語想,原來有錢人也會失眠。
她以為有錢到紀封這個程度的人,生活都是無憂無慮的,每天最大的煩惱不過是一日三餐怎麼才不會像雞食那樣難吃,等下遇到了誰誰誰,他該用怎樣的嘲諷臉去懟人。
耳邊聽到薛睿又在對她小聲說話:“這兩天星市要進入秋雨季了,紀總每年一進入秋雨季就會連續失眠,一失眠就會脾氣不好,蜜語姐這幾天你小心點。”
許蜜語心裡想,紀封他就算不失眠脾氣也沒好到哪裡去。
不過她把槽吐在心裡,臉上還是一派老實人的恭謹,對薛睿說著謝謝提醒。
隻是一轉頭間,她撞上了紀封微眯起眼看過來的視線。
那種又被看透內心的心虛再次擁堵在許蜜語的喉嚨口,讓她不由呼吸滯了一瞬間。
*
對於紀封來說,每到秋雨季,夜晚就變得特彆難熬。
每年到了這個時候,一下起雨來,他就會變得心煩失眠,整夜整夜地睡不著。
這個季節對他來說,就像是人生裡的至暗時刻。
八歲那天,就是在這樣的秋雨季夜晚裡,他看到了父親的出軌和母親歇斯底裡的一麵。從此那個曾經讓他覺得溫暖的家就再也不像個家。
他還記得那年的秋雨季陰綿綿地下了快一個月的雨。就是在那麼一個濕冷雨夜裡,父親沒有回家。母親擁著他坐在沙發上等。他看著母親一個電話一個電話地打,越打臉色越不好看,一向溫婉的神色漸漸變得鐵青甚至猙獰。
他有些害怕,但還是讓困倦戰勝了一切情緒,不知不覺間睡了過去。
不知道什麼時候,他被母親挖醒。看眼外麵天色,還是濃墨一樣漆黑的夜。
母親的臉色看起來不太對勁,她叫醒他,不讓他再睡,告訴他說,她和父親吵架了,父親不肯回家來,現在隻有他能去把父親追回來。
母親信誓旦旦地對他說,父親看在兒子的份上,一定會回家來的。
後來他回想,那信誓旦旦其實是母親在自欺欺人而已。
母親冒著雨開著車,載著他到了一個地方。然後給他一個更具體的地址,對他說:父親就在這裡麵,去找他,去帶他回家來。
然後他被母親送下車。
車外的雨夜有說不出的濕冷,一柄傘並不能遮擋住太多的雨絲。他整個人都嵌合在潮濕陰冷的雨夜裡,渾身有種說不出黏膩難受。
他壯著膽子走去母親給他的那個地址。那是個漂亮的花園洋房。他又壯著膽子敲開門,看到了父親。同時,也看到了另外一個女人。
那是他第一次知道,父親已經不完整屬於他和母親這個家了。他扭頭就走。
回到車上,他告訴母親,他找不回父親。他想回家。
母親卻一下變得歇斯底裡起來,告訴他再去找,今晚如果帶不回父親,他們就誰都彆回家,誰都彆想睡覺。
他到底也沒有去找父親,他不想去對那個出軌的父親做任何哀求。做錯事的不是他,是父親,沒道理是他向父親低頭和哀求。
於是他和母親對峙在雨夜裡,整晚沒睡。
那一晚的陰雨綿綿像個魔咒一樣,深深刻進他腦海裡,那種黏膩陰冷的感覺,讓他以後每一年到了這個季節都無法安睡。好像天一黑就能想起出軌的父親,他的另一個花園洋房的家,和歇斯底裡的母親,以及母親嘶啞地說著誰都彆想睡。
昨晚剛入夜,就淅淅瀝瀝下起了陰綿綿的雨。他一下就睡不著了,不管喝烈酒還是劇烈健身,這些麵對秋雨季通通失效。
早上天亮,他期盼是個晴天,能見到點太陽,這樣白天也許能補個覺。可是讓他失望了,又是個陰天。連股市都比外麵的天氣有起色,連陰之後總有轉陽的時候,可外麵的天卻連陰到了底。
吃早飯時,他還在想,能用點什麼辦法讓自己睡著。
一瞥眼神就看到許蜜語和薛睿正站在一旁小聲說話。
她無論站姿和儀態還是臉上恭謹的表情,通通無可挑剔。
可是透過她展現出的完美表相,他卻好像能看到她內心正在對他狠狠吐槽。
他不由嗤地一笑。
這不是他第一次發現,她有著很陽奉陰違的內心世界了。原來她也不是什麼一老實到底的人,她心裡敢想敢罵著呢。
這麼想著,紀封忽然叫了許蜜語一聲。
“許蜜語,你過來。”
許蜜語立刻恭敬地走過來,謹慎詢問有什麼吩咐。
紀封語氣平板,仿佛在講一件很容易的事似的,告訴許蜜語:“我昨晚沒睡好,今天白天你要想辦法讓我睡得著補個覺。”
“……”
許蜜語一時噎在那。
“如果做不到,我就把你提前送回行政層,交給你領導。”
“……”
許蜜語想,紀封或者就是那種,被叫做斯文敗類的人吧。
這要求提得,就真的是很沒道理、很敗類啊。
*
儘管覺得紀封是在不講道理強人所難,但胳膊終究拗不過大腿,許蜜語不得不按捺下心裡那點不服氣,壓滅那些想頂嘴反抗的念頭,幫紀封想怎麼能讓他睡著的方法。
聽舒緩音樂,無效。喝熱牛奶,無效。叫康樂部的人上來給做足底按摩,無效……
許蜜語本想試試自己給紀封按摩的。可是昨晚切牛肉時,她傷到了手,用不上勁,隻能作罷。
在種種方法都無效後,紀封耐心殆儘,陰沉著臉,話說得一句比一句難聽,吩咐人的指令也一個比一個折磨人。
許蜜語差點想直接找來一根棒子敲在紀封頭上,直接給他敲暈過去。
許蜜語隱忍著,努力去滿足紀封一個又一個的折磨人要求。
可不知道為什麼,好像她越聽話,越激怒了紀封似的。好像她的忍氣吞聲給了他不斷打壓折磨她的動力似的。
他再說出的話難聽得簡直像在故意找茬。
“就這點本事嗎?連讓人睡覺都做不到?”紀封還在對她出言嘲諷。
許蜜語深吸氣,告訴自己忍下去,彆爭辯。
但心裡卻忍不住回嘴——睡覺不是應該由你自己控製的嗎,你睡不著關我有沒有本事什麼事?真是不講理!
“你在家做過幾年家庭主婦來著?每天都不用上班,在家裡連睡眠這點事還研究不明白嗎?”紀封的嘲諷持續大開。
許蜜語無聲深深吸氣。
——太無賴了!家庭主婦招你惹你了,誰規定做家庭主婦就要去研究這些?簡直……混蛋邏輯!
“怎麼,我說的話,你不服嗎?”
許蜜語壓下沸騰在心頭的反叛情緒,和氣地說:“沒有的。”
——是啊,真的是很不服啊,不服到想撲上去打你咬你的心都有啊!
“沒有嗎?我可聽見你在心裡罵我了。怎麼,有本事悄悄罵,沒本事說出來嗎?”
——這已經是開始直接挑釁了。
許蜜語忍氣吞聲:“對不起紀先生,如果帶給您這樣的感覺,是我的錯。”
“嗬。”紀封看著她冷笑一聲,“我沒感覺到你認錯態度是真誠的,重新認。”
許蜜語深深深深地吸氣。
薛睿在一旁都有些著急,也有點不明白為什麼今天紀封一定要找許蜜語的茬。以往秋雨季他失眠脾氣是不好,但也不至於不好成這樣,現在簡直像是故意的。
他想要替許蜜語說話,可剛張嘴就被紀封橫了一眼嗬斥住:“你閉嘴。”然後轉回頭看著許蜜語,繼續語帶嘲諷地命令,“重新認錯。”
許蜜語使勁往下壓著就快要壓不住的想要反抗的叛逆,深呼吸,重新道歉:“對不起紀先生,是我錯了。”
紀封卻沒有因此而滿意,甚至在他的嘲諷裡又夾雜上一絲陰陽怪氣:“你沒錯,你怎麼會有錯呢。”頓了頓,口風一轉,“那你說說吧,你錯哪裡了。”
“……”許蜜語覺得自己離爆.炸僅一步之遙。她沒見過像紀封這麼不講理、不饒人的人!
她狠狠地克製自己,艱難認錯:“我錯在……不該讓您覺得我在心裡對您說了不好的話。”
“你沒說嗎?”紀封馬上嘲諷反問。
“……沒有的。”許蜜語辯解。
“嗬,”紀封冷笑,“你以為說沒說隻有你自己知道?我是瞎子傻子嗎,看不到感受不到?”
“……”許蜜語隻好委曲求全地道歉,“對不起紀先生,您消消氣,都是我的錯好嗎?隻要您能消氣,罰我做什麼都可以。”
“是嗎?”紀封挑高的尾音裡滲出一絲惡意,“我今天心情不好,你跪下給我道歉吧,否則我沒辦法消氣。”
紀封的這個要求一提出來,過分程度直接讓許蜜語和薛睿雙雙傻掉。
“老板……”
薛睿又想求情,紀封眼刀子飛出,告誡他:“閉嘴,出去!”
薛睿不敢再出聲。
紀封看回許蜜語:“既然你那麼多事都能忍,也不差跪下認錯這一個了。“
許蜜語看著紀封滿是嘲諷的臉,聽著他無比過分的話,感受著他高人一等的挑釁和對彆人尊嚴的蔑視,那些在心裡翻騰的反抗和叛逆再也壓製不住,它們一起蜂湧到嗓子眼。
“紀先生,請問你這樣是不是太過分了?是,我就算在心裡暗暗吐槽了,這也犯法嗎?你管天管地,還要管彆人心裡怎麼想嗎?是我錯還是你管太多、太霸道、太過分呢?我是可以忍下很多事,但這次我不會忍了!我知道你很厲害,一句話就能決定我的去留,但我今天絕對不會給你跪下認錯的!大不了就是不乾,不乾就不乾了吧!”許蜜語一口氣說完這些話,因為太激動,她連臉色都變紅了。
她好像在工作的時候從來也沒這麼勇過,這麼不用忍氣吞聲、把心裡想說想反抗的話都一股腦地吐露出來。
說完雖然有一點點後悔,不知道麵對自己的到底是怎樣的後果。可總歸還是很爽的。原來把反抗宣泄出來不再一味隱忍,是這麼痛快的事情!
許蜜語一口氣把話說完,雙手垂在身側握著拳,挺胸抬頭微揚起下巴,壯士上刑.場一樣,等著紀封宣判對她的處決。
薛睿也在一旁連大氣都不敢出。他沒見過紀封這麼刁難人,也沒見過有人這麼反抗紀封的刁難。今天的兩個人好像都在展示他們的極端。
他也和許蜜語一樣,等著紀封發怒地宣判對許蜜語的處決。
可是下一秒,讓許蜜語和薛睿全都意外的是,紀封居然笑了。
雖然是很淺淡的笑容,連嘴角都隻上翹起淺淺的弧度。但他確實是笑了。
“許蜜語,還好你沒有真跪下認錯。如果你連這個要求都能忍,我是真的要瞧不起你了。”
許蜜語聞聲一怔。
這結果,和她預想的相差太多……
在她愣住的時候,紀封靠在沙發上,又攏攏睡袍襟口,慢條斯理地說:“許蜜語,我今天就是想讓你明白,我最討厭的就是懦弱的人,總是唯唯諾諾,對彆人的要求永遠學不會說不,讓做什麼,儘管心裡萬般不痛快,也會去做。還有你記著,我也討厭一切不知道索取的人,所以你最好學會不要白做事,要知道索要報酬。白做事不是你善良,那說到底是你懦弱。這個社會最無用的人就是懦弱的人,在我看來懦弱比壞還可怕。”他看著許蜜語,一字一句地說,“因為壞蛋去傷害彆人,懦弱卻在傷害自己。”
許蜜語狠狠地怔在原地。
所以剛剛,紀封是在教她,要學會反抗嗎?
良久後,她小聲說:“謝謝紀先生。”
紀封挑眉:“謝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