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封立刻皺緊眉心。
“好好說說吧,”他麵無表情地看著許蜜語,聲音比剛剛又冷掉三分,“突然就提分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你是不是還欠我一個仔細的說法。”
許蜜語垂下眼眸,抿抿嘴唇。
她再抬起眼看向紀封時,含著些抱歉地對他說:“是我的錯,對不起。”
紀封的眼神裡一下來了神采。
“那和好嗎?”他幾乎是立刻就問。
許蜜語慢慢搖搖頭。
紀封眼睛裡那抹神采消失了,隨之換上的是被傷到的憤怒。
許蜜語不再躲避他的情緒,看著他的眼睛說:“我說對不起,是我也知道分手提得突然,沒有給你緩衝,所以覺得對不起。”
但她沒有想複合。
和他分手,她很難過,可整個人也好像輕鬆下來了。
再也不用時時刻刻地擔心著,他是不是嫌棄自己結過婚離過婚,她是不是年紀太大比他還要大半歲,她是不是和他差距太大離他的標準差太多,她是不是不夠好不夠優秀不夠完美配不上他。
和他在一起的日子,她喜歡歸喜歡,但也在漸漸變得煎熬和難以承受。
就像偶然得到一條昂貴的漂亮裙子,她喜歡得不得了,每天都穿著它出去乾活。可昂貴的漂亮裙子是應該配給養尊處優在家裡的大小姐穿的,不是配給她這種勞作人的,而她非要穿去乾活,最後的結果就隻能是不僅她不舒服、要處處小心、處處拘束,而活也乾不好,裙子也會最終臟掉破掉。
所以哪怕再喜歡,如果不適合,也是負累。
其實分手後她很難過。
很難過很難過。
但越難過,她越明白這難過是和紀封之間的差距造成的。
明白了這一點後,她擦掉眼淚,開始化悲痛為力量去努力工作。
分手後她本來打算辭職,打算離開斯威酒店去找其他工作。但企劃部的田經理接到她的辭職申請後苦苦挽留她,說最近一年企劃部的業績對比去年前年同期在呈現下降趨勢,如果到年底前還不能好轉,明年部門就會被裁員。他本來覺得部門被裁員已經板上釘釘了,可沒想到許蜜語竟是個福將,她到企劃部以後幫著拿下好幾個原本拿不下的活動大單,一下就讓部門業績升起來了。
田經理幾乎是懇求她,希望她不要現在辭職。如果她實在想辭職,也希望她能待到年底再走,這樣就可以幫他把今年的業績再往上拉一拉,明年就不用擔心部門會被裁員了。
許蜜語想著自從自己到企劃部以後,田經理一直對她照顧有加,在她和紀封冷戰那陣子,企劃部就像她的避難港一樣,而這裡的每一位同事也都對她熱情友善。如果待到年底,能幫助他們明年不被裁員,許蜜語想,那她就待到年底吧。
於是最終,她在企劃部留了下來。她把所有心思都花在工作上,把對未來的期望也都投射在工作上,不讓自己再去過多感懷那段剛結束的感情。
因為她知道,她和紀封,他們的關係確定得實在不是時候——在她還沒有完全塑造起自己的自信心時,在她的自立和能力隻是剛剛冒頭還不夠強大時,她答應了和他在一起,於是他們之間過大的差距就反複來摧毀她還不成型的自信心。
也是分手後她想明白一件事情。女人的自信,終該是從實現自我價值中得來的。
而她能夠實現自我價值的地方,就是工作。
於是這段時間來,她努力地工作,專注地工作,竭儘所能地工作,用在工作中做出成績來塑造自己的自信。
此時此刻,她看著眼前的紀封,再次鄭重地、認真地說:
“對不起,是我的錯。”
——對不起紀封,因為不夠自信而分手,是我的錯。
“對不起,我不能和你複合。”
——對不起紀封,我喜歡你,但我還是不能跟你複合。在我不能塑造起自己的自信前,在我不能變得很優秀前,我承受不了我們的關係,我會一直覺得自己配不上你。
“對不起,我還有事,我該走了。”
——對不起紀封,再和你麵對麵地坐下去,我應該會哭出來。所以我得走了。
-
許蜜語最後使勁衝紀封笑了下,然後起身離開。
紀封坐在那裡,好半天都沒有動。
直到看著她的背影一步步走遠、消失,他如夢方醒般,這才切切實實地感受到,他們真的分手了。再也沒有任何誤會和幻想的餘地,是確鑿地分手了。
他心裡忽然好像空掉了一大片似的。
*
回到房間後,紀封坐在窗前竹椅上,從傍晚坐到天黑。
夜裡窗外的城市亮起滿街霓虹,五顏六色的光透過玻璃輻射進房間來,像帶著噪音似的,讓寂靜黑暗變得都不純粹起來。
紀封的腦子裡好像什麼都沒想,又好像一直都在想著一個問題:真正的分手對他來說,又能意味著什麼呢?
不就是生活又回到和從前一樣了嗎,能有什麼大不了。無所謂的。
可是從這一天開始,他發現許蜜語做的飯菜他確實再也吃不到了,她的按摩自己確實再也享受不了了,她對他獨家綻放的笑容也確實將被她收走。他和她的戀愛一百件事還沒有做完,以後也確實再不用做了。
這並不是一切又變得和從前一樣。因為沒有擁有過和擁有後再失去,從來都是不一樣的。
他漸漸察覺到分手帶給他的後勁。
他在書房找文件的時候,從抽屜裡不小心翻到以前許蜜語買給他的吸管杯。她說他不愛喝水,用這個吸管杯可以定時間,每隔兩小時叼著吸管喝一杯水,又方便又能及時給身體補充水分。
他當時嫌棄這杯子款式是女孩子們愛用的,他不想用,於是直接收進了抽屜裡。
現在他卻鬼使神差地把杯子從包裝裡剝了出來,認認真真地用起來,認認真真地定時喝水。他現在不管走去哪裡開會,都會帶著這個杯子。他不再怕被彆人看到他怎麼會用一個少女款的杯子、怎麼會用吸管嘬水喝。
他不知道自己中了什麼邪,不知不覺養成了到處囤積巧克力的習慣。尤其到外地出差談生意的時候,不管行程有多緊張,他總是會想辦法留出半天時間來,然後在那個城市裡到處搜集尋找當地的特色巧克力,不問價格地買下一大袋。
帶回星城後,再把它們鎖進保險櫃裡藏起來。像想把不知道怎麼樣才能過去這股分手後勁的自己也藏起來一樣。
在某一天深夜的十二點,他剛躺下不久,就被手機的信息提示音驚醒。
他抓過手機看了一眼後,立刻變得睡意全無。
原來是從時間膠囊發來的一封信,一百天前,許蜜語和他一起寫給未來的信。
原來已經過去一百天了,時間過得真快。
隻是沒等堅持到一百天,他們就已經分手了。
當時他還信誓旦旦地想,這封信寫給未來第一百天,太短了,怎麼也應該一年起。可許蜜語卻堅持就寫在一百天後。
所以那時她是不是就已經處在沒有安全感的狀態中了?她那時是不是已經在覺得,如果他們能堅持到一百天後還在戀愛著,就已經是一個勝利?
他心裡忽然有些難過,怎麼要這麼晚才能換位體會到她當時的心情。如果他當時就體會到了,多給她些安全感,讓她少一些不自信,他們現在是不是還能在一起?
他掃掃頭發,掃掉這些不可能回過頭去發生的“如果”,打開她一百天前寫給自己的信。
在信裡,她告訴他:
【一百天後的今天,我希望你已經養成了定時喝水的習慣。你每天工作那麼久、壓力那麼大,要多喝水排毒才可以哦。
我還希望,你能學會照顧自己,要定時吃飯,嘴巴不要再那麼刁,覺得不合口味就不吃或者吃很少,這樣時間長了會對胃不好喔。
我希望你能多注意休息,不要總是為了工作很晚才睡,不要總是那麼累,雖然你從來沒說過累。我很想告訴你,錢是賺不儘的,會也是開不完的,但健康卻是有極限的。所以記得哦,要多休息,不要太累。
最後我還有個希望是……一百天後,但願我們還是在一起。】
紀封看著許蜜語寫給自己的信,越看心裡越難過,胸口窒息般地發悶,眼睛裡也見鬼地發酸發澀。
另一封他寫給她的信,沒有那麼多字,隻有寥寥的兩句話:
【希望一百天後你肯聽我的,搬進大一點的公寓。你的小公寓實在太擠了。】
和她寫的信比起來,他的信太不走心了。
她寫的每一句話,都是在為他著想。
他卻沒有像她一樣,他完全沒有考慮到她。他僅寫的兩句話,也是站在讓自己舒服的角度去寫的。
他忽然覺得自己很差勁,覺得自己很虧欠她,覺得分手帶給他的後勁更大了。
第二天開始,他時不時就會讓司機把車開到許蜜語的公寓樓下。
他有一個隱藏的秘密——他到現在還可以知道許蜜語的行蹤。之前她把他設成她打車軟件上的緊急聯係人,一直都忘記了取消。所以現在在她每一次打車之後,軟件都會把她的路線和終點發到他的手機上。
他悄悄看著她每天為了工作在努力奔波,有時會很生氣分手似乎對她毫無影響,她居然可以這樣元氣滿滿地不停工作。有時又會覺得……很心疼她。
她忙起來好像不知道疲憊似的。有時他會看到她很晚還在打車,從酒店趕去另外一個公司。他想她應該是加班去開會了。
她好像很喜歡現在的部門,很喜歡做活動策劃這項工作,也很願意為了這個工作不斷地加班。
當加班結束後,她會直接打車回公寓。
這時他就讓司機把車提前開到她的公寓樓下,停在樹蔭裡,然後一邊打理農場,一邊等她的窗口亮起燈來。
看到她的房間裡亮上燈,看到她走到窗口前拉上窗簾,確認她歸程安全後,他再告訴司機,調頭回酒店。
從來不多發一言的司機,終於在一次沒有忍住後,多嘴問了紀封:“老板,您怎麼總是隻這麼默默看著,不上去找她?”
紀封看著車窗外的城市夜景,掀起唇角,留給自己一個苦笑。
又不是沒有拉下臉來跟她求過複合。算起來他總共求了兩次了,分手那天,和在露台談話那天。可她都直接拒絕掉了。
他從來沒有求過人,兩次已經破了天荒,已經把他的尊嚴都透支儘了。短時間內他不可能再去求她第三次。
況且離開他以後,她好像真的變得更加鮮活起來了,好像每天都很開心自得,每天都很有精神和乾勁。
所以或許她跟自己在一起,對她來說真的是件令她喘不過氣的事吧。
他沉聲回答司機:“先不上去找她了,讓她喘喘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