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2 / 2)

蜜語紀 紅九 14969 字 10個月前

他以為她會選擇喝酒。

結果她看著他的眼睛,竟對他一點頭。

紀封手腕一抖,酒杯都差點拿不穩。

他強自冷靜。

下一回合是許蜜語贏了。

她也看進紀封的眼睛裡,對他問:“嫌棄我結過婚嗎?要說實話。”

紀封馬上回答:“沒有。”

兩個字,字字果斷,毫不猶豫。

下一回合,紀封反問許蜜語:“你覺得,我嫌棄過你嗎?”

許蜜語點頭:“嗯。”

紀封看著她,不知道說什麼。一仰頭把酒都喝掉了,然後又給自己倒上。

“什麼時候我讓你覺得我嫌棄過你了?”紀封忍不住追問。

許蜜語動了動嘴唇,好像很難啟齒的樣子。

她也一仰頭把酒喝掉,又給自己倒上一杯,再喝下一半後,膽子終於被酒精壯好了。

她轉頭看著紀封,深吸口氣說:“你每次跟我那個之後就立刻去洗澡,不管多累也一秒都不耽擱地衝進浴室去,你這樣,不是在嫌我嗎?”

紀封頓時一臉的震驚錯愕,他憤憤地把杯裡的酒一口喝下去,然後喘著氣,轉頭瞪著許蜜語問:“你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他幾乎有些語無倫次,“我每次動作那麼大,每次都一身汗,黏都黏死了……我立刻去洗,我還不是、我還不是怕你嫌我有味道麼?”

“……”居然是這樣嗎。

雖然是被噴了一通,但許蜜語解開了一個心結,被噴得很開心。

她默默低頭喝酒,躲避紀封熾熱中含著憤憤的眼神。

許蜜語忽然想到什麼,借著酒勁大起膽子也壯起脾氣,扭頭對準紀封又問:“你剛才說你沒有嫌棄我離過婚,可是之前有很多次你的表現明明就是嫌棄或者介意的!”

紀封費解:“哪次,你說出來。”

許蜜語想了想,臉先紅起來,但還是堅持說道:“你總想那個,連工作時候也不老實,我告訴你是你自己說過要公私分明的,結果你說,你剛開葷,不像我……雖然當時你話沒說完,但你的意思就是不像我,我結過婚,嘗過葷。”

紀封著急地想解釋,但被許蜜語打斷。

“聽我說完!”

紀封煩煩地一掃頭發,仰頭喝光酒。

“還有一次,我給你按摩,你說舒服,問我是專門去為你學的嗎。但事實是,我之前是為了我前夫去學的按摩,你也察覺到了,於是你說沒關係為誰學的不重要。可是後麵你就開始鬨情緒,很發狠地和我那個,很不痛快地發泄情緒那種!”

紀封再次錯愕在那裡,眼睛瞪著,嘴巴半張,滿臉寫著冤枉。

“我那次,我用力,我……我明明是被你按得受不了了!你知不知道你那個手法,是個人都會控製不住?所以我才會那麼衝動,可你居然能聯想到我是在不痛快地發泄?你這個女人腦子裡到底在想什麼?”他說著忍不住戳了一下許蜜語的額頭。

許蜜語的腦袋歪了過去,卻歪得有些開心似的。

紀封又戳掉了她的一個小心結。

紀封把兩個酒杯都倒上酒,對許蜜語氣咻咻地說:“罰你喝下去。”

許蜜語聽話地仰頭喝掉。紀封也一仰脖子喝光了杯中酒。

放下酒杯後,紀封扳過許蜜語的下巴,讓她看著自己。

然後他正了神色,對她一字一句說道:“下麵的話,是分手前的紀封講給分手前的許蜜語的。”

“蜜語,你離過婚的經曆消失不掉,我既然選擇和你在一起,就一並接受你的所有經曆。你要明白,我不在意它,我在意的是我不小心提起它時你的感受。

“因為每次我一不小心提起它,你就渾身一僵,我就會想,壞了,是不是無意中冒犯傷害你了?我就努力想要彌補。可在你看來,這是不是成了我介意你的過去、發了通情緒後又拚命想要彌補你?你如果這麼想,那對我來說真是天大的冤枉。

“還有,我也坦白告訴你,想到你前夫,我的確會有一點吃醋,但不是針對你有前夫。你生命裡出現過的男人我都會吃醋,包括段翱翔那天把他的衣服給你披,我也很吃醋。沒辦法,隻要我心裡有你,吃醋就是改不了的。而且不管你以前和你前夫經曆過什麼,不重要,那是過去的事,我要和你發展的是將來的事。”

紀封頓了頓,聲音喑啞了下去:“這些話我應該在之前就對你說明白的,那樣也許我們就不會分手。但我沒有談過戀愛,不懂得怎麼溝通。”

他看到許蜜語的眼眶紅起來。

他的心就想被誰用力握了一下似的,微酸著發疼。

“不許哭。”他外強中乾地亂下命令,“你哭了我這裡難受。”他指尖點著自己心口告訴她。

許蜜語收起淚意,對他笑起來。

結果他還是不滿意:“也不許笑!”他抬手去抿平她嘴角,“再笑我可控製不了我自己了。”

許蜜語趕緊轉移話題,把真心話大冒險和他繼續下去。

結果這次又是許蜜語輸。

紀封眼光灼灼地看著她問:“為什麼要堅持和我分手?”

他哪裡做得不好,她可以說出來,他可以改。可是為什麼不給機會,堅持要分手?

直到問出這個問題,紀封才察覺到自己心裡因為分手,其實有多受傷。那些過不去的、越來越大的後勁,不過是他這份傷的彌漫性表現。

許蜜語看著紀封,這次終於坦承地表達自己的內心:“是我的問題,是我的錯,是我覺得自己不夠好,配不上你。”

她說到最後,語帶哽咽。

“現在還這樣想嗎?”紀封看著她的眼睛問。

“現在正在努力消除這樣的想法,在努力讓我自己變得自信。”許蜜語帶著鼻音,一五一十地回答。

紀封的嘴角慢慢地翹起來,翹上去,翹得高高的。他臉上漾開肉眼可見的開心。

他們互相望著彼此。他們從來沒有這麼開誠布公地聊過天。

在這樣一個讓他本來失眠的雨夜裡,他們聽著雨聲喝著酒,也打開了彼此的心扉。

紀封覺得這一刻是他人生中少有的幸福時刻。

他快收不住了。可許蜜語還在努力克製。

她轉移他的注意力問:“你知道一百件事的下一件是什麼嗎?”

紀封看著她回答得心不在焉:“是什麼?”

許蜜語告訴他:“是一起講一件自己小時候的事。”她和紀封撞撞杯,喝口酒,然後說,“那我先講吧。”

紀封支著手肘,目不轉睛地看著她,聽她說。

“我給你講講我的娘家有多可笑吧。”許蜜語儘量輕鬆地笑著說,“小時候因為許蜜寶嚷嚷想要野營,我們全家就在周末一起出去野營了一次。野營的時候他們總讓我乾這乾那,我嫌煩,就跑到林子裡躲著,結果就睡著了。等我醒來的時候,發現家人都不見了,就隻留了下一地的垃圾。原來他們已經回家去了。多可笑,我的家人們,回家的時候誰也沒發現少了我。

“後來我自己走了一夜走回到家,我一路走一路害怕得直哭,終於在天亮的時候走到了家。結果你猜怎麼著?”許蜜笑著告訴紀封,“我走進院子的時候正好焦秀梅早起,她還以為我也是早起,並且打算往外偷溜不想給家人倒尿桶。你說多可笑啊,一整夜,家裡沒有一個人意識到少了我。”

許蜜語笑得眼淚掉下來,她一把抹掉,“那時候我就想,是不是我自己不夠好,才得不到家人的關注和愛?我就努力乾活,努力聽話,努力笑,努力逢迎每個人,希望得到關注和喜歡。我也是從那時開始,丟掉了自我和自信,活成了一個隻想取悅彆人的人。紀封,”許蜜語用水洗過似的眼睛看著紀封,一字一句告訴他說,“是你在我三十歲的時候幫我找回了我自己。謝謝你,紀封!”她說完這句話,一邊笑著一邊又掉下眼淚來。

紀封再也忍不住,一把把她拉進懷裡,拍著她的背細細安撫她。

他也給她講自己小時候的事。

“這件事,我沒有對任何人說過。連我母親都不知道,我為什麼總是會在這種雨夜裡失眠。”

他喁喁細述著,告訴許蜜語烙印在自己童年時的一塊傷,一塊從不曾掀開給彆人看的傷。

“八歲那年,我記得那時候一連一個月都是這種秋雨天。在那一年雨下得沒完沒了的時候,我比同齡其他孩子更早知道了什麼叫出軌。我從我母親變得歇斯底裡的壞脾氣裡,從她一通通打過去先是懇求我父親回家然後馬上變成咒罵的電話裡,知道我父親出軌了。”

許蜜語在紀封懷裡一僵。

他也有這樣的隱痛。她反手開始輕拍他的背。

“後來有一天,就是像現在這樣的一個雨天,在雨下得濕冷黏膩的夜裡,我母親把我從被窩裡拖出來,帶著我去了我父親和他情人的家門口,逼著我上前去敲門,逼著我去求我父親看在我的份上,跟我們一起回家。”

許蜜語聽得渾身顫抖。她以為隻有自己是家庭的不幸品,可紀封母親對八歲的他所做的事,和自己父母沒有分彆,他們都在傷害自己的孩子。

她從紀封的懷裡退出來,看著他的眼睛,看到他眼底的疼痛。

她抬手撫上他的臉,想給予他慰藉。

“我不想去找那樣的父親,還是去他情人的家裡找。可是我的母親告訴我,如果我不去找,我就不能回家,不能睡覺。於是我和我母親對峙在雨夜裡,整晚都沒睡。那一晚的雨就像現在這樣,滴滴答答個不停,那個聲音對我來說到現在都像個魔咒似的。那一晚雨水黏膩濕冷的感覺,直接刻在我骨子裡了,讓我從此以後但凡是到了這種陰雨綿綿的季節,都會失眠睡不著。”

許蜜語看著紀封。她已經明白,他的失眠不是他的矯情也不是他的富貴病,那是他小時候他失責的父母烙印在他精神和心裡的重重傷痛。

她輕撫他的臉頰,安慰他。

“彆擔心我,我現在很好。”紀封看著許蜜語為她心痛的眼神,反過來安慰她,“你以前總說我敲醒了你,把你從原生家庭裡拯救出來。其實你也敲醒了我,讓我也能處理好我家庭裡的問題。”

紀封問許蜜語:“還記得你生日那天,我們在酒店套房裡的那場交談嗎?你讓我看清一件事——我之前總是嫌棄你和糟爛家庭做不了切割,而我自己又何嘗不是?你讓我這個當局者迷的人,知道了該怎麼做。那場交談之後我出差去了,回來之後我就跟我母親說,我和我父親,她隻能選一個。我讓她明白從小到大她都在傷害我,她一直都是一個自私的母親。如果今後她再企圖靠我讓我父親回家,那我就和她、和這個家做徹底的割裂。”

停了下,紀封的表情裡帶起磨難過後的欣慰:“你知道嗎,那晚我母親無聲哭了很久,她開始醒悟過來了。她對我懺悔從小對我的傷害,她終於明白為了那樣的丈夫傷害兒子不值得。而從那天之後,她真的沒有再用我做籌碼去讓我父親回家。”

“蜜語,”他抬手撫她臉頰,滿眼都是感激和柔情,“其實不是我改變了你,是你改變了我!”

他握住她的手,貼到嘴唇上輕吻。

“還有,應該是我謝謝你,在這個我又失眠睡不著的夜晚,謝謝是你陪著我,蜜語!”

他們兩個人望著彼此,像望著童年時受傷的他們。他們吻在了一起,給予彼此曾經都受到傷害的靈魂,最柔情的慰藉。

他們閉上眼睛細細密密地擁吻著,那一吻很溫柔,很動情,很綿長,唇齒間像無聲細語著地老天荒。

*

許蜜語再睜開眼時,已經是早上了。天還很陰,雨也還在下。

床畔是空的,紀封已經走了,但昨夜的柔情繾綣還縈繞酥麻在許蜜語的身體和靈魂裡。床頭小桌上留著紀封寫給她的字條。

他告訴她:“想讓你多睡會,所以沒有吵醒你。我出差去了。等我回來,我有話對你說。”

許蜜語看著字條發自內心地笑起來。

她好像知道他要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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