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貴妃是李隆基唯一寵愛的妃子,李隆基在開元十二年因符厭一案廢了王皇後,從此再未立後,楊貴妃事實上已是後宮之主,雖無皇後之名,但行皇後之實,楊國忠作為楊貴妃的堂兄,為人也算機敏伶俐,學問不見得多高,可做人卻比絕大部分朝臣強多了,再加上又是大舅子的身份,李隆基這才決定重用他。
一來是向楊貴妃示恩,二來楊國忠的存在能夠牽製朝局,如果說東宮和李林甫是朝堂兩大勢力,李隆基必須平衡這兩大勢力以求平穩,那麼楊國忠在李隆基的心裡便是候補勢力,一旦兩大勢力其中一方倒下,楊國忠可以馬上補位,讓朝堂局勢在一夜之間迅速形成新的平衡。所以李隆基才會給楊國忠封了十五個官職,如今朝堂上巴結楊國忠的官員不遜於巴結李林甫的。
這就是李隆基的帝王心術,前半生踏實做事,於是創下了開元盛世,後半生隻顧著謀人,於是搞得朝堂君臣從上到下勾心鬥角,偏偏李隆基還洋洋自得,覺得自己將天下人心玩弄於股掌之中。
楊國忠為人再爛,再不學無術,李隆基覺得他有用,那麼他便是國之棟梁。
心裡再看不上楊國忠,李隆基的表麵功夫還是做得很不錯的,微笑著示意賜座,並與楊國忠聊了半天家常。
隨即李隆基目光一瞥,看到麵前桌案放著的一張紙,上麵赫然印著“八卦報”三字,李隆基好奇之下拿起來看了一遍,首先注意到的是頭版頭條楊國忠落水的文章,李隆基哈哈笑了兩聲,然後又翻了一下其他的文章,大多是一些閒事逸聞。
“此物倒是有趣,何人所為?”李隆基笑道。
楊國忠稟道:“回陛下,是臣和左衛親府錄事參軍顧青合夥做的,貴妃娘娘也覺得有趣,於是她也參了一夥進來。”
李隆基挑眉望向楊貴妃,笑道:“娘子對此物亦有興趣?”
楊貴妃剛剛已答應了楊國忠,於是不滿地瞪了他一眼,然後笑著對李隆基道:“三郎,妾覺得此物很有意思,顧青他們說了,此報紙並不涉及朝政,記述的皆是長安城一些朝臣名士之傳聞,權當茶餘飯後談資,妾覺得並無不妥,於是答應了他們。”
李隆基笑著望向八卦報,忽然問道:“此物雖不涉朝政,但與宮門抄差不多,可有在長安散發?”
楊國忠委屈地道:“陛下手中這一份,已散發兩千餘,最近幾日長安城士子和平民們議論的皆是臣落水之事,街頭巷尾皆在議論,臣算是為長安城的官員士子們賺足了笑柄……”
李隆基笑容漸斂,皺眉道:“街頭巷尾皆在議論?”
“是。”
李隆基目光有了一些冷意:“一份報紙若能做到人人皆知,將來若有一日發一些讓朕或朝臣們猝不及防的消息,鬨到民間沸沸揚揚,朝堂君臣如何自處?”
楊貴妃倒是沒想過那麼遠,急忙分辯道:“三郎,八卦報不過是閒來記述名士逸聞雜要,從不涉及朝政,怎會鬨出沸沸揚揚的動靜?”
李隆基不置可否,盯著楊國忠道:“是你的主意,還是顧青的主意?”
“回陛下,是顧青的主意,少年郎性喜熱鬨,是以千方百計弄出點動靜博人一笑。”楊國忠見李隆基神情不悅,於是麵不改色迅速將顧青賣了。
楊貴妃急道:“三郎若是不喜,妾可叫顧青馬上停了,少年郎不知朝堂凶險,一時玩樂之舉,縱是闖了禍也是無心。”
李隆基腦海中浮現顧青的模樣,暗自思忖後,也覺得以顧青的年紀,辦這報紙似乎並非有意之舉,上麵記述的雜聞逸事也並無敏感之處,看起來好像真是少年郎無意玩笑的手筆,可能連顧青自己都沒想到一份報紙竟能傳遍長安,引得長安士子平民議論紛紛。
於是李隆基神情鬆緩下來,道:“此物雖無不妥,但終究傳揚過廣,若被有心人利用,散布一些不利君臣的消息……”
楊國忠急了,雖然剛才毫不猶豫地賣了顧青,那不過是出於自保本能,從內心來說,他還是希望八卦報能夠辦下去,顧青給他的靈感很有用,將來此物用於對付政敵方麵,或許能起大作用。
於是楊國忠輕聲道:“陛下,八卦報不過是無傷大雅的雜聞小道,長安是天子腳下,顧青和臣也不是不分輕重之人,怎敢在報上胡亂編排?臣等若有那潑天的膽子敢亂發東西,不怕掉腦袋麼?”
楊貴妃見李隆基神色已鬆緩,立馬送上神助攻,撅著小嘴拽著他的袖子左右搖擺撒嬌:“這點小事三郎還猶豫不決,不過是妾和兄長顧青三人閒來無事弄點打發無聊的小玩意罷了,三郎還怕它翻了天麼?三郎手下那麼多大將軍手握兵權,也不見你相疑,偏偏我們弄這點小玩意便不行了,三郎……”
李隆基頓時釋然了。
是啊,那麼多手握兵權的大將軍,朕都把他們安排得明明白白的,相比兵權的敏感性,這份小報能翻出多大的風浪?想想也覺得自己多慮了。
於是李隆基豪邁笑道:“那便由你們去吧,記住分寸,莫鬨出風波,否則朝堂悠悠眾口縱然是朕也難以平息。”
…………
李林甫宅邸。
幕賓半跪在李林甫病榻前,看著麵前這位風燭殘年的老人,心頭酸楚差點落下淚來。
掌握半生權柄,終究躲不過生老病死,相爺的病愈見沉重,不知何時便會辭世。
良久,李林甫悠悠醒轉,渾濁的老眼看了看幕賓,道:“又有事了麼?”
幕賓垂頭道:“相爺,那份八卦報的來源,晚生已查清楚了。”
“說。”
“隻查到兩位來自蜀州的商人身上,再往下查,恐怕要拿人訊問了,那份八卦報便是兩位商人傳出去的。”
李林甫皺眉:“商人有那麼大的膽子,敢公然編排朝臣?他們的背後定然還有人。”
“是,可要知道幕後之人是誰,必須要拿下兩位商人,目前的源頭在他們身上,不拿下便無法問話。晚生不知裡麵水深幾許,隻好先來問過相爺,請相爺示下。”
李林甫闔眼養神,不時捂嘴咳嗽幾聲,腦子裡飛速轉動。
執掌朝堂多年,李林甫已是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的宰相,論權柄,論門生,論朝堂勢力,他都是大唐朝堂首屈一指的,連東宮太子都要懼他三分。
按說區區一份記述逸聞雜聞的報紙,不必如此大動乾戈,主要是李林甫眼光看得很遠,當他知道這份報紙傳得街頭巷尾人人皆知後,他便敏感地發現這份報紙是一柄利刃,若能為他所用,將來在與東宮的爭鬥上能起到關鍵性的作用。
那麼,八卦報背後的人是誰呢?
想了半晌,李林甫忽然失笑。
天子不可能如此無聊辦這種閒事,那麼放眼整個大唐,他李林甫除了天子,還怕誰呢?區區一份報紙,竟令大唐宰相畏首畏尾,難道自己果真老了麼?
咳嗽了幾聲,李林甫伸出顫巍巍的手,輕輕地一揮。
“著萬年縣令派人拿下那兩位商人,嚴加訊問,去吧。”
…………
萬年縣令派出差役拿人的時候已是傍晚時分,郝東來和石大興正在長安平康坊的某家青樓裡拚酒鬥富。
平康坊是長安有名的風月場所聚集地,這裡青樓林立,樂人教坊數以百計,郝東來和石大興頗有身家,最近已是各大青樓的超級貴賓。
無它,倆冤大頭而已。
兩位冤大頭喝醉了酒便拍桌子互相叫罵,陳年往事一樁樁翻出來,為匆匆那年痛哭流涕,也為橫刀奪愛怒不可遏,沒多久,平康坊大部分青樓都認識了兩位掌櫃,甚至比兩位當事人更清楚他們當年陳芝麻爛穀子的所謂恩怨情仇,每次隻要一喝酒,所有人便雙臂環胸笑吟吟地站在一旁看二人對罵。,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