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在玉真公主的都靈道觀住下了。
這次來道觀算是趕鴨子上架,一來是因為重陽節那天被萬春公主把話堵到這個份上,不得不來,二來顧青想要避避風頭,坑了當朝宰相後還是低調一點比較好,最好躲遠點。
如果宰相派人追殺自己,那就勇敢地撲進萬春公主的懷裡,讓她保護自己。
完美!
當夜玉真公主設宴,專為款待顧青。皇家夜宴自然是豪奢之極,從酒菜到歌舞,皆是當世最奢華的,就連盛酒的杯子也是五彩斑斕的琉璃盞。
琉璃盞這東西在後世看來不過是製作比較粗糙的人造水晶,但在如今這時代可是很值錢的,琉璃早在春秋戰國時期便有燒製,大唐最早關於琉璃燒製的記載在一本名叫《獨異誌》的書裡,上麵記載開元年間,大唐的淄州便以生產琉璃而聞名。
顧青落座後便盯著麵前的琉璃盞看個不停,不時端起來仔細打量。
琉璃跟玻璃不同,琉璃並不透明,燒製方法也簡單,如果能搞到玻璃的燒製秘方,以自己的能力想必能燒出最透明的玻璃,不僅可以拿來賣錢,而且還能給張九章打造一副老花眼鏡,麵前就有兩位公主,不知她們能不能弄到玻璃燒製的秘方?
堂上玉真公主的輕喚聲打斷了顧青的沉思,顧青抬頭,見玉真公主正含笑看著他,顧青急忙起身道:“臣走神了,殿下見諒。”
玉真公主搖搖頭,指著宴席上姍姍來遲的兩位客人,道:“認識一下新朋友吧,這位個子高的名叫王維,字摩詰,官居吏部郎中,另一位名叫晁衡,是日本來的遣唐使,在大唐為官多年,任左散騎常侍,這位晁衡可了不得,他還參加過大唐的科舉,高中進士呢。”
顧青一驚,抬眼打量過去。個子高的王維身形削瘦,白衫如雪,神情清冷孤高,有種令人難以接近的距離感。另一位晁衡個頭稍矮,膚色較黑,臉上卻掛著溫暖的微笑,與顧青的眼神對視時,晁衡還微微躬身以示禮貌。
顧青站起身朝二人行禮:“下官顧青,拜見二位。二位之名久慕矣,今日得見,三生有幸。”
王維朝他點頭,嘴角扯了扯,算是笑過了。晁衡卻嗬嗬一笑,道:“久聞長安城出了一位少年才子,《觀李十二娘舞劍器行》氣勢磅礴,勢若雷霆,又引人悵思,在下卻是拜讀多次了,今日見到顧長史,果然人如其詩,幸何如之。”
王維捋須緩緩道:“聽說顧長史來自蜀州?”
顧青一愣,道:“是。”
“聽說李太白亦在蜀州遊曆,與你交情不錯?”
“是。”
王維盯著顧青的臉,道:“你們在一起時飲酒嗎?”
“每飲必醉。”
王維悵然歎道:“既然飲酒,你為何不灌死他?讓那酒鬼醉死酒甕之中多好……”
顧青愕然:what?
玉真公主噗嗤一笑,接著克製不住掩嘴大笑起來。
“好了,你與太白皆是當世詩壇執牛耳之人,當年一點小恩怨,何必耿耿於懷?”
王維寒著臉哼了一聲,沒說話。
顧青兩眼冒出八卦的光芒。李白與王維老死不相往來,傳說二人恩怨頗深,究竟什麼原因令二人反目成仇,正史野史皆無記載,也許是文人相輕,也許是信仰衝突,李白信道,王維信佛,還有說是因為玉真公主,傳說原本王維與玉真公主之間早有緋聞,關係有點不清不楚,後來李白第三者插足,刷刷幾首詩把玉真公主哄得心花怒放,從此移情彆戀,王維不得不黯然退出,斷腸人在天涯……
不管怎樣的內幕,都很有看點,下一期的八卦報要不要搞個係列報導,關於李白與王維之間不得不說的那些事兒?
飲宴隻是尋常的飲宴,沒有特彆的內容,吃飯喝酒歌舞互吹,顧青與萬春公主年齡相仿,為了避嫌,顧青與她互動較少,倒是與王維和晁衡頻頻敬酒。
對於曆史名人,顧青還是頗為尊敬的,隻是王維看起來頗為嚴肅,不苟言笑的樣子,顧青看得出王維的不苟言笑不是針對他,而是本性如此,顧青也不計較,笑語吟吟地主動與王維套近乎。
拳怕少壯,酒也怕少壯,沒多久王維便被灌得有點暈乎了,顧青見他身軀搖搖欲墜,不忍把這位詩佛大人灌傻了,於是轉而灌晁衡。
晁衡的脾氣很好,臉上永遠帶著和煦的微笑,一個日本人,在皇家夜宴上的禮儀比大唐本土人還講究,凡飲酒必先整衣冠向主人致意,然後以袖遮口,悄然飲儘。
說實話顧青對日本人心裡還是有點膈應的,畢竟從前世那個年代過來,從小學到的曆史知識裡,對於日本有著深仇大恨,儘管明知與這位晁衡毫無關係,可顧青聽到日本倆字就不舒服,強忍著不適與晁衡飲了幾杯。
酒宴散去,賓主儘歡。
顧青扶著踉蹌的王維往後院小舍裡走去,玉真公主的安排頗為暖心,將顧青的住處安排在王維和晁衡的隔壁,皆是獨自的小院落,彼此雞犬相聞。
王維喝得有點醉了,腳步遲緩趔趄,顧青扶著他,不懷好意地問道:“敢問摩詰先生,您與李太白的恩怨究竟……”
話沒問完,王維腳步一頓,忽然臉色發青,奔到路邊哇地一聲吐了出來。
顧青愕然相望,這是喝醉了還是聽到李白的名字被惡心吐了?
上前溫柔地幫王維拍著背,王維吐了半天才停下,仰天打了個冗長的酒嗝兒,那酸爽的味道……
顧青忍住自己也想吐的衝動,扶著王維期待地盯著他的臉。
問也問了,吐也吐了,該說點乾貨了吧?不然自己今晚為何使勁灌他?不就是等著他酒後吐真言嗎?這些都是八卦報下一期的素材啊。
誰知王維踉蹌了一下後,轉頭惡狠狠地瞪著顧青,冷冷道:“聽說重陽節太子殿下設宴那日,你當眾調侃了老夫的‘遍插茱萸少一人’?”
“啊?”顧青愕然。
“是也不是?”
顧青馬上恢複冷靜,麵不改色地道:“不是,摩詰先生誤我之深也。調侃您那句詩的是東宮供奉翰林待詔李泌,當時他身邊坐著的舞伎名叫‘茱萸’,摩詰先生不信的話可以去問當時在場的人。”
王維狐疑地道:“真不是你?”
顧青真誠地與他的目光對視:“絕不是我,摩詰先生看我誠懇的眼神,清澈無邪,像個孩子,孩子會撒謊嗎?不會。”
王維哼道:“你這沒皮沒臉的樣子哪裡像孩子?”
頓了頓,王維又怒道:“若真是李泌,老夫絕饒不了他,好好一首思鄉思兄弟的詩,竟被他解讀得如此不正經,老夫要與他討個公道。”
顧青認真臉:“必須要討公道!重陽節那日我已嚴厲譴責了他,摩詰先生的詩為當世翹楚,詩中悠遠之情,深邃之意,李太白亦不能及,士林詩壇皆奉為傳世之作,李泌怎能對先生的大作如此詆毀?摩詰先生討伐李泌之時,我願在旁為先生搖旗呐喊,掠陣助威。”
顧青的馬屁無甚新奇,但其中一句“李太白亦不能及”卻撓中了王維的癢處,王維此時看顧青不由順眼起來,含笑微微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