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零零的一文錢在萬春潔白如玉的手心裡發出暗淡的光,銅錢上麵甚至還有隱隱的油漬,似乎是剛剛顧青手抓肉後留下的。
萬春嫌棄得胳膊都起了雞皮疙瘩,差點想把它扔出去,然後洗一百次手。
“民間的隨喜錢……都隻給一文?”萬春忍著心頭的嫌棄問道。
顧青老老實實道:“不一定,臣身上的錢在外麵都發完了,隻剩下這一文了,老實說,公主殿下的到來讓臣本不富裕的身家雪上加霜了……”
萬春呆了一下,忽然噗嗤笑了。
“手伸過來。”萬春命令道。
顧青遲疑地伸出手。
萬春拽過他的袖子,用袖子將沾滿油花兒的一文錢擦拭乾淨,然後收入自己的腰帶裡,傲嬌地道:“本宮便勉為其難收下你的隨喜錢了。”
顧青忽然好懷念前世,至少前世的公主收錢的時候絕對不敢如此傲嬌,否則不但會被投訴,而且還會被媽咪扣錢。
所以說,對待曆史要辯證的去看,一妻多妾的傳統美德雖然不複存在,但時代終歸是進步的,比如公主這個職業,隨著時代的變遷,她們已變得越來越謙遜了。
跪著敬酒的公主敢想象嗎?父皇般的待遇。
“前夜山火,你可曾受傷?”萬春安靜片刻後問道。
“多謝殿下掛懷,臣無大礙。”顧青想了想,又補充道:“臣還要多謝殿下力挽狂瀾,果斷接管禁軍,迅速撲滅了山火,否則陛下和臣後果難料。”
萬春抿唇一笑,道:“本宮儘臣女本分罷了,滅火不過循規蹈矩而為,倒是顧縣侯你頗不簡單,陷身必死無疑的山火,居然被你逆轉情勢,為父皇和大家求得生機,若不是你,今日的大唐不知會天翻地覆成什麼模樣,你的功勞可不僅僅是救駕,而是挽社稷於即傾,父皇隻封你一個縣侯已然算是委屈你了。”
顧青尷尬地笑了笑,心中有些驚疑。
這位公主殿下難道喝了蜂蜜水過來的?小嘴兒那麼甜,彩虹屁拍得比那些道賀的宦官還過分,一文錢怕是打發不了。
商業互吹完畢,顧青和萬春陷入了尷尬的沉默。
二人雖說見過不少次,但其實並不熟,嚴格說來還有一點小恩怨。
今日的萬春有點奇怪,平日裡見了他總是一副氣急敗壞的模樣,今日卻分外客氣,而且說話的語氣也不一樣了,今日的萬春看起來終於有了幾分大唐公主的端莊氣質。
沉默沒多久,萬春起身道:“好了,本宮隻是順路來看看你,順便向你表示一下謝意,畢竟你救了父皇,本宮這便走了。”
顧青鬆了一口氣,急忙起身恭送。
萬春走了兩步,忽然轉身道:“收拾收拾吧,可能明日父皇和貴妃要回長安了。”
顧青愣了:“這麼快?”
萬春嘴角一撇,道:“太子昨日來了華清宮,在宜春閣前跪了兩個時辰,腿都快跪廢了父皇才讓人扶他去歇息,前夜那把火放得蹊蹺,沒查清楚前父皇在華清宮也待不下去了,再說,明日長安有貴客進京朝賀父皇,父皇決定在興慶宮等他。”
顧青奇道:“哪位貴客值得陛下親自回長安等他?”
萬春輕聲道:“平盧,範陽,河東三鎮節度使,安祿山。”
顧青驚愕道:“誰?”
“安祿山。”
…………
第二天一早,李隆基果然決定啟程回長安。
顧青仍舊乘著他低調的藍篷馬車,坐在馬車裡麵沉如水。
李隆基這次回長安很倉促,以往他每年在華清宮避寒,總要到來年開春後才回長安,在華清宮幾乎要待滿整個冬天,而這一次卻隻待了幾天便回長安。
也許那把山火令李隆基對華清宮失去了安全感,但顧青覺得更重要的是,他要回去見安祿山。
從李隆基的決定看得出,安祿山在他心裡的位置重要到何等地步。
未來若要扳倒這個胡人,恐怕很不容易。
最穩妥的辦法莫過於博取李隆基更大的信任,爭取自己的聖眷超過安祿山,然後與安祿山在朝堂上明爭暗鬥,逼得安祿山倉促謀反,或是沒來得及謀反前暴露出來,被李隆基察覺。
以李隆基慣於玩弄平衡術的性子來說,他應該是很樂於見到下麵的臣子互相爭鬥的,顧青隻要把自己表現得像一枚服服帖帖的棋子,李隆基便會越來越重用他。
畢竟,一個救過他的性命又聽他話的棋子,哪個上位者不喜歡呢?更何況這枚棋子還有一身莫測的本事,無論放到棋盤的任何位置都能不負所望。
坐在搖搖晃晃的馬車裡,顧青心有所感,忽然對自己發出了來自靈魂的自問自答。
“我為何如此優秀?”
“認命吧,你的優秀是天注定的。”
“好噠。”
天子儀仗行走了大半天,終於回到了長安。
進城以後,李隆基的儀仗便徑自入了興慶宮,而顧青則告辭回家。
馬車剛停在家門口,早已等候多時的許管家一個箭步衝上前,殷勤而略顯諂媚地將顧青雙手攙扶下馬車,顧青剛站定,便發現門口站著不少人,除了自家府上的下人雜役外,還有李十二娘,李光弼,張九章,郝東來和石大興等人,張懷錦不知犯了什麼錯,被張九章一手掐著後脖兒,像一隻被獵人拎在手裡的小兔子,正不甘心地朝他猛揮手。
許管家帶頭朝顧青躬身行禮,喝道:“恭迎侯爺回府!”
後麵一群列隊的下人齊聲喝道:“恭迎侯爺回府!”
顧青嚇了一跳,忍不住往後退了幾步,愕然道:“你們搞什麼?”
許管家殷勤地笑道:“恭喜少郎君爵封縣侯,這可是咱們府上的大喜事,從此以後咱家可就是名副其實的侯府了,該有的排場可不能少。”
說完許管家指了指門楣上的牌匾,顧青赫然發現自家的牌匾不知何時換成了“青城縣侯府”,黑底金字,在冬日的陽光下發出耀眼的光芒,猶如裝了一場成功的逼。
顧青隻掃了一眼牌匾便不再看了,幾步上前,與李十二娘李光弼等人見禮。
張懷錦終於掙脫了張九章的魔掌,飛快竄到顧青麵前,先圍著他轉了一圈,嘴裡嘖嘖有聲。
“居然封侯了,嘖嘖,顧阿兄,你好厲害呀。”
顧青笑道:“以後懷錦妹妹出去可以橫著走了,報我的名號,隻要你扛揍,保證你每天都能活著回家。”
張懷錦大笑,毫無儀態地前仰後合,完全忘了女子該有的禮儀,笑起來嘴巴張得大大的,顧青甚至能一眼看到她的扁桃體。
後麵的張九章老臉又掛不住了,重重怒哼一聲。
張懷錦仿佛被按斷了電源開關似的,笑聲戛然而止,接著表情迅速一變,仿佛換了個人似的,低頭垂瞼,不勝涼風的嬌羞。
顧青驚呆了,這姑娘又要作妖了嗎?
“顧阿兄說笑了,顧阿兄好風趣,嘻嘻。”張懷錦不知從哪兒掏出一塊潔白的帕巾,垂頭掩嘴輕笑,正正經經的大唐名門閨秀的模樣。
顧青由衷讚道:“懷錦妹妹裝起閨秀來簡直毫無表演痕跡,好逼真啊。”
“顧阿兄莫玩笑,阿妹本就是閨秀,何曾裝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