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一群黑衣蒙麵的漢子藏在東市暗巷裡,躲過了巡街的武侯,分頭將東市插得漫飄揚的旗幡全都扯了下來,將它們踩壞撕碎後扔在原地。
解決了旗幡後,黑衣蒙麵漢子再次集結,然後衝進了青記瓷行,暴力破開了瓷行的門,一通打砸後揚長而去。
第二一早,東市沸騰了。
昨夜還將東市點綴得花團錦簇的五顏六色的旗幡,今早全都被人踩壞撕碎,如破布條般扔得滿地都是,而宣稱要向隆記學習,爭做大唐第二的青記瓷行,四家店鋪被破開,店內的瓷器和擺設碎了一地,隻剩了一堆破瓷碎片。
青記的店夥計跪在店內嚎啕大哭,兩位掌櫃麵色鐵青不發一語。
巡街的武侯身負東市治安之責,自然不會無視這等喪心病狂的大案,從圍觀人群裡分眾而入,詢問郝東來和石大興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兩位掌櫃仍舊一言不發,神情灰敗且絕望,郝東來甚至仰頭歎了口氣,流下了兩行悲憤的淚水。
武侯決定上報京兆府,大唐如今的地方治安雖不一定好,但長安城是大唐的國都,治安卻是很不錯的,尤其是東西兩市,是大唐與異域番邦各國使節商人來往溝通的窗口,治安更是極佳,很少發生打砸店鋪的事。
青記瓷行四家店同時被砸,這在東市可以算是大案了。
武侯隻負責緝盜和維持治安,管不了大案。
沒多久,京兆府來人了,為首的是一名不良帥,即後世俗稱的“捕頭”。
不良帥帶了一隊不良人,先命人勘察了打砸的現場,又從街上被撕碎踩壞的旗幡上搜集了一些腳印,這才詢問兩位掌櫃事發經過,是否與人結怨等等問題。
石大興抬頭欲言又止,卻又很快低下頭去。
郝東來黯然流淚,搖頭歎道:“不追究了,不追究了,我們不報官,我們惹不起……”
不良帥頓覺此事不簡單,掌櫃的一句話裡便透露了太多信息。大唐的瓷器業大多壟斷在幾家權貴手裡,東市上買賣最紅火的也是那幾家權貴名下的瓷器店,這家青記是近倆月才開起來的,背後沒聽有什麼了不得的人物,果然才開張了兩個月,店就被砸了。
瓷器一行的水很深,不良帥在長安京兆府當差,自然是聽過的。
其實用不著追查偵緝,隻憑這個胖胖的掌櫃剛才那句話,不良帥便大致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事涉權貴,這屬於是神仙打架,不良帥是沾都不願沾的,見郝東來也不願追究,正合了不良帥的意。
出於職責,不良帥還是追問了一句:“打砸店鋪很惡劣,而且還是打砸了四家,府尹都要過問的,你若不報官,案子我們沒法查下去,掌櫃的想清楚了嗎?”
郝東來一副心灰意冷的樣子,幽幽道:“想清楚了,我們不報官,就當店鋪是我自己砸的……”
著郝東來飛快瞥了一眼外麵人山人海的圍觀百姓,忽然提高了音量大聲道:“何況,就算我報官,你京兆府確定能為我主持公道嗎?”
不良帥頓時語滯。
郝東來音量不減,接著悲憤地大聲道:“我青記已自認大唐第二了,為何還是不放過我?理公道何在!”
這句話一出,圍觀百姓頓時炸了鍋。
信息量太大了,郝東來這句話幾乎已公然道出了真凶的姓名。
“哦——”圍觀百姓嘟圓了嘴,異口同聲發出恍然大悟的聲音。
這個瓜吃得真爽,重要的是有頭有尾,有始有終,所有的真相都水落石出,圍觀百姓吃了個完整的瓜。
人流聚集之地,無論流言還是真相,散播的速度都是出人意料的快。
當日上午,輿論以可怕的速度在東市傳開了。
隆記瓷行用了多年打造維護的商業聲譽,僅僅隻用了一個上午便徹底臭了大街。
大唐的商業圈競爭頗為激烈,越是盛世,競爭者越多,風氣其實普遍也不怎麼好,大商賈的背後都站著官場上的大人物,商業上的博弈其實最後都會演化為官場人物之間的博弈。
無論是明著撕破臉還是背地裡動用官府力量封殺,這種較量都是背地裡進行的,基本不會有缺著普通百姓的麵乾出格的事,因為官場人物也不是百無禁忌,他們也害怕禦史參劾,一旦禦史參劾的奏疏上了朝堂,吏部就要表態,他們多多少少會受到一定的處罰,為了區區商業上的事誤了自己的前程,沒人願意乾。
所以商業上的競爭再激烈,砸店這種事基本不會有人做的,這也是不成文的規矩,砸店就意味著雙方背後的大人物以官場前程為賭注,誓與對方拚個你死我活了。
多少年不曾聽聞東市有人砸店,隆記竟然開了先河,而且作風跋扈霸道,青記處處捧著隆記,不但滿大街掛了旗幡主動將隆記捧為大唐第一,而且還自認第二,在瓷器這一行,青記的表現已然十分卑微了。
尤其是,瓷器行內的人都清楚,青記瓷器的品質比隆記強多了,無論胡商的口碑還是行內饒比較,青記都遠勝隆記。
做買**的是貨,貨比你強就是硬道理。青記的貨原本比隆記強,卻還是自認第二,這個態度難道還不夠嗎?
然而如此卑微的青記,終究不被隆記所容,居然還是撕了旗幡,砸了人家的店鋪,這般張狂的做法瞬間引起了東市商賈們的反福
太過分了,完全是不講理啊,真以為東市是你隆記的下了?一言不合就砸店撕旗,如此跋扈的作風,以後誰敢與你做買賣?
到了中午時分,隆記的名聲已然如過街的老鼠,人人喊打了。
遊戲是大家都在玩的,區區一個縣侯背景的人,實力遠不足以改變遊戲規則,卻膽敢破壞遊戲規則,當那些掌握瓷器行的國公甚至皇子們不存在嗎?
當隆記門口圍了許多人,不是鬨事也不是譴責,卻對著隆記的店門指指點點,隨著時間的推移,流言越傳越廣,隆記根本來不及反應,打砸店鋪的鍋就這樣硬生生扣在隆記的頭上,就連牽著駱駝商隊剛入長安城的胡商也聽了。
一整過去,沒人再敢登隆記的門,怕被打。
隆記的梁掌櫃和義陵縣侯急壞了,然而麵對諸多方麵的指責,二人卻辯無可辯。
除了顧青和郝東來石大興三人,世上唯一知道真凶的便隻有梁掌櫃和梁縣侯了,可是知道又有什麼用?一不留神栽進了彆人挖好的坑裡,然後被對方迅速占領晾德製高點,並博得了廣大人民群眾的同情,隆記就算能拿出自證清白的證據也不會有人信了。
梁掌櫃直到此時才領教了青記的厲害,原以為青記初來乍到像一隻老實巴交的綿羊,看起來很好欺負的樣子。誰知道人家是一頭披了羊皮的猛虎,一旦撕開羊皮便露出了血盆大口,一張嘴就將他活生生咬下了一塊肉。
梁掌櫃委實後悔了。如果當初青記兩位掌櫃主動登門求和時,自己若是選擇化乾戈為玉帛,或許今日隆記不會落到如此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