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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重樹比宋根生大五歲,但他卻對這個年紀輕輕便當上彆駕的少年頗為敬畏。
從認識宋根生那一天起,卿重樹便覺得宋根生很不凡,少年老成的麵孔永遠帶著親切的微笑,笑容很陽光,微微咧開的嘴恰好露出八顆牙齒,很標準的笑臉,讓人一見便忍不住心生好感。
相處久了,卿重樹漸漸發覺這位彆駕其實根本沒有表麵上看去那麼親切友善,他隱約感覺到宋根生的心其實很冷漠,像一片寸草不生的沙漠,臉上的笑不過是一種用來與彆人建立良好關係的工具,望進他瞳孔的最深處就能發現,其實他的眼裡根本沒有笑意,隻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譏諷。
卿重樹不知道宋根生在譏諷什麼,二十出頭的年紀已官拜一州彆駕,他已經很幸運了,多少遲暮年華的讀書人一輩子想都不敢想的位置,他這個年紀已經輕鬆地坐上去了。
他還能譏諷什麼呢?
卿重樹不明白,宋根生也從來不會與他交心,這個疑問一直在他心底裡縈繞,可他不敢問,因為敬畏。
“入秋天已涼,彆駕要好好保重身子啊。”卿重樹看著宋根生笑道。
宋根生適時地露出感謝的微笑:“多謝卿兄,有勞卿兄與我一同通宵處理公務,快回家歇息去吧,下午再來應差便是。”
卿重樹搖搖頭,笑道:“晚生還不累,倒是彆駕要保重,多加兩件衣裳,莫著涼讓尊夫人擔心。”
宋根生笑著應了。
二人離開刺史府,往府宅方向並肩步行。
卿重樹小心地環視左右,然後輕聲道:“彆駕,蜀州轄下晉原縣尉方應正昨夜著人送來五百兩銀餅,晉原縣令致仕歸鄉,縣令一職出缺,方應正想謀取縣令之職,不知彆駕的意思如何?這些銀餅收不收?”
宋根生麵無表情,走了好長一段路仍未吱聲兒,仿佛根本沒聽到卿重樹的話似的。
卿重樹對宋根生的性格頗為熟悉,也不著急,靜靜地陪著宋根生走,許久之後,宋根生嘴裡輕輕吐出一個字。
“收。”
卿重樹笑著應了,又道:“那麼夜間晚生便將箱子送進您府上。”
宋根生嗯了一聲,不再提起此事,安靜地盯著腳下的路。
二人安靜地又走了一會兒,卿重樹忽然想起了什麼,道:“對了,彆駕的那位同鄉,青城縣侯顧侯爺,在安西打了一場大勝仗,指揮安西軍全殲吐蕃賊子兩萬餘,捷報已送進長安了。”
說起顧青,宋根生荒蕪的眼神裡終於有了一絲暖意,嘴角微微一勾,那抹笑容是他近年來笑得最真誠的一次。
“顧青他……一直很厲害,我很佩服他的。”宋根生輕聲道。
頓了頓,宋根生又問道:“殲敵兩萬餘麼?顧青他可有受傷?”
“晚生聽到的軍報裡,似乎沒有顧侯爺受傷之類的話,應該沒受傷,三軍主帥不可能親自上戰場的……”
宋根生放了心,然後眼中的笑意愈深,喃喃地道:“以他的德行,那可不一定……”
聲音太小,卿重樹沒聽到。
卿重樹沒發現宋根生臉上與往常大不相同的笑容,又道:“顧侯爺是彆駕的同鄉,如今安西大捷,彆駕要不要置辦一份重禮,派人送去安西都護府為侯爺賀?”
宋根生失笑,仿佛聽到一件很荒唐的事:“我……置辦重禮給他?”
卿重樹不解地道:“是呀,難道不應該麼?彆駕,莫怪晚生嘮叨,您應該與顧侯爺多拉近關係,顧侯爺前程不可限量,彆駕若有更進一步的想法,一定要與顧侯爺多多來往,不要吝惜錢財,有些東西可是錢財換不來的……”
宋根生眼神古怪地瞥著他:“卿兄跟隨我的時日尚短,我的很多事情或許你不清楚,我與顧青的關係……嗬嗬,這麼說吧,當初我和他都隻是石橋村一文不名的窮小子,我經常去他家搶肉吃,他也經常來我家搶肉吃,我還曾經被他裹挾,一同搶過村裡一對惡霸的房子。至於關係嘛,他什麼時候想揍我便揍,有時候甚至不需要理由,你明白我與他的關係了麼?”
卿重樹目瞪口呆,連腳步都停住了,呆呆地注視著宋根生的背影。
想揍就揍,這……是什麼關係?是好還是壞?
隨即卿重樹一哆嗦,快步追了上去,央求道:“彆駕,彆駕慢點走,您再說說與顧侯爺的關係吧,晚生實在不太明白……”
宋根生的腳步無形中有些輕快,不像以往那般沉重,邊走邊道:“我若送重禮去安西,顧青唯一的反應就是將我的禮物扔出門外,然後指著送禮人的鼻子破口大罵,最後與我絕交,還不明白麼?”
腳步忽然一頓,宋根生轉身盯著卿重樹的眼睛,一字一字認真地道:“我與顧青,是過命的交情,是可以毫不猶豫為彼此去死的交情,這樣的交情,你讓我去給他送禮?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