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貴妃自幼飄零,唯獨對蜀地頗有感情,她短暫一生裡最快樂的時光便是在蜀州,那時她的父親不過是蜀州刺史府的一名司戶,她的整個童年沒有一絲陰霾,在父親的陪伴下,童年時的楊貴妃過著無憂無慮的快樂日子,直到父親去世。
快樂無憂的時光,隨著父親的去世戛然而止,從此天涯飄零,寄人籬下。
蜀州對楊貴妃來說,有著非同一般的意義,那是她人生中唯一的一方淨土。
所以她才會對顧青如此親切,濃濃的鄉土情結裡,夾雜著對親情求而不得的遺憾。
宮女名叫樂兒,看起來頗為老實,做事勤快,嘴也嚴實,能在後宮如此複雜險惡的環境裡生存下來,顯然她並不如外表顯露出來的那麼老實,終歸是有幾分本事的。
樂兒操著濃濃蜀州口音的官話輕喚楊貴妃。
楊貴妃終於回過神,平靜地看著她。
樂兒垂頭低聲道:“陛下宣召娘娘去行營共膳……”
楊貴妃搖搖頭,道:“你去回稟一聲,就說我旅途疲勞,已經睡下了,請陛下恕罪。”
樂兒沒應聲,遲疑地看著她,欲言又止。
楊貴妃不耐煩地道:“想說什麼就說吧。”
樂兒垂頭小心地道:“貴妃娘娘,您這幾個月拒絕陛下多次了,再這麼下去,奴婢擔心陛下會對娘娘不滿,您還是……”
楊貴妃淡淡地道:“本宮做什麼決定,需要你來教我麼?”
樂兒立馬跪下,顫聲道:“奴婢不敢,奴婢隻是為娘娘著想……”
楊貴妃黯然歎道:“人心品性皆臣服於權勢,我不怪你。”
二人正說著,忽然外麵有宮女來報,楊國忠在營帳外求見。
楊貴妃點頭宣召。
楊國忠匆匆入內,朝楊貴妃行禮。
今日的楊國忠氣色很不正常,臉色有些蒼白,神情惶急驚恐,似乎看到了天大的禍事一般,站在楊貴妃麵前身子仍止不住地發抖。
楊貴妃好奇道:“兄長今日怎麼了?何事如此恐懼?”
楊國忠沉默片刻,忽然撲通一聲跪在楊貴妃麵前,咧嘴大哭道:“臣求娘娘救我!”
楊貴妃吃了一驚,急忙起身道:“出了什麼事?”
楊國忠臉色蒼白,顫聲道:“臣自隨聖駕出長安以來,一直戰戰兢兢侍奉陛下和娘娘,不敢稍有懈怠,然而這幾日臣發現軍中將士流言四起,許多將士對天家對咱們楊家似有怨恚不滿之意,臣不知何故,定是有人暗中挑唆離間,直到昨日,臣發現將士們的不滿越來越明顯,禦史大夫魏方進暗中打聽了消息,據說軍中將士已有嘩變之兆……”
楊貴妃驚道:“嘩變?這……本宮亦拿不了主意,你速與陛下稟奏呀。”
楊國忠搖頭泣道:“臣不敢說,陛下自出京巡幸以來,對臣頗為冷淡,想是臣當初建議潼關換將而致失守,陛下已對我起了殺心,臣若直言禁軍欲嘩變,臣恐陛下為安撫禁軍,主動將我斬了以安軍心,……如今唯一能救臣性命者,唯貴妃娘娘也。”
楊貴妃隻是女流之輩,哪裡經曆過如此驚心動魄的大風浪,聞言頓時也急了,眼淚止不住地流下,淒然道:“沒想到我楊家富貴一門,今日卻大難臨頭矣。”
楊國忠此時完全沒了宰相的儀態和威風,跪在楊貴妃麵前哀哀求道:“求娘娘在陛下麵前為臣開脫,你我同宗同源,自家親兄妹,娘娘不可見死不救啊!”
楊貴妃泣道:“我如何幫到你?我什麼都不懂,這些年根本不參與朝政,朝中連個幫我說話的臣子都不認識,除了在陛下麵前跪求,我還能如何?”
楊國忠喜道:“對對,求娘娘在陛下麵前多為臣開脫幾句,潼關換將本無錯處,是哥舒翰自己不爭氣,陛下不可遷怒於我啊!”
楊貴妃搖頭歎道:“朝中之事,我向來不問,潼關換將我確實聽說過,但其中誰對誰錯,我也說不清楚,兄長勿憂,我去問問陛下,禁軍嘩變之事也要提前告之陛下,預做防範,否則便是大禍了。”
說完楊貴妃簡單收拾了一下,然後匆匆去往李隆基行營。
楊國忠站在營帳內,呆呆看著楊貴妃離開的背影,心中忽覺一陣愴然。
自從離開長安以後諸事不順,李隆基的冷淡態度也好,軍中將士最近不正常的態度也好,都意味著這支巡幸大軍中已存在著一股暗流,這股暗流查不到源頭,也不知何時會爆發,但楊國忠沒來由地感到絕望。
長安城破時他都未曾如此恐懼過,而今日,無風無浪的巡幸大營裡,卻令他渾身毛孔都透著寒意,寒意如針,刺進骨子裡。
…………
楊貴妃匆匆來到李隆基的行營,李隆基正獨坐在行營內看著麵前的一盆炭火發呆。
楊貴妃入營帳之前原本心情頗為焦急,然而進來看到李隆基那張平靜無波看不出喜怒的臉,楊貴妃忽然恢複了理智。
她的生命中兩個重要的男人,一個是當今天子,另一個是當朝宰相,這兩個男人之間究竟有什麼恩怨或是誤會,她都不能當麵質問的。
換了以前的她,或許會當麵直接問出來,然而在不久前,當李隆基失言說出“紅顏誤國”的那番話後,楊貴妃頓時心寒了,她突然發覺,所謂美貌,所謂恩愛,不過是男人掛在嘴邊的哄騙之辭,這個男人的心裡絕對沒有嘴上說的那麼愛她。
他愛的,隻是人間絕色,隻是本能的欲望,隻是他晚年驕奢淫逸的一部分。
是的,她隻是個物件兒,就像富貴人家腰間的玉佩,平日裡放在手心撫弄把玩,貌似寶貝得不行,然而一旦主人心煩意亂憤怒之時,玉佩往往成了他發泄怒火的物件,抬手就摔碎,碎了也無甚可惜,它畢竟隻是物件。
萬千寵愛於一身,原來所謂的寵愛如此脆弱,或許,它根本不曾存在過。,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