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星辰心底突然泛起細細密密的難受。
他知道這是無法改變的往事。
他也知道他代入的桑衣已經死了,知道眼前的一切都是已經發生的悲劇,也知道這些情緒不過都是凝結不散的亡魂帶來的。
可他還是不想讓桑衣再這樣想下去,思緒一動,代入了桑衣的視角。
他不是桑衣,不怕看到這樣的場景,抬手便想偷偷把姚蘇的手推開一些,觀察一下祭壇上的情況。
身後,“姚蘇”竟然預料到了他的動作,攔住他的手,仍然捂著他的眼睛,微微低頭,在他耳側低聲說:“沒什麼好看的。和我們進入副本之後看到的那場祭祀過程一樣。”
燕星辰推開了他的手,說:“如果真的一樣,你知道我代入桑衣之後,就不會繼續捂著‘桑衣’的眼睛了。”
身後的人沉默了。
“你還不如給桑衣遮一遮,給我遮實在是沒必要。”他歎氣,“我們這種要在樊籠中掙紮的人,本來就應該主動習慣殘忍。”
祭壇旁青山族人眾多,又有人在上頭奏著祭祀的樂曲,空靈樂聲和底下亂七八糟的低語聲中,他們兩人交談的聲音實在太低。
低到險些融入樂聲之中。
燕星辰等了片刻,還以為這人沒聽到自己說話,正想重複一遍,卻聽到這人說:“擔心你頭疼,影響破局,耽誤我們的進度可不好。”
【被保護值+10,請玩家再接再厲。】
燕星辰微怔。
……口是心非。
齊無赦放下了手。
他抬頭,往祭壇上看去。
那被選中的人一開始還有些無所謂,對接下來要麵對的一切是茫然的。
所有的青山族人都在祭祀的環境下長大,每一次的儀式,祭壇下方滿滿都是人,不論是流水還是鮮血,自巫女石像手中流下,萬中無一地挑中一個人而已。
很少有人會有“如果我被挑中了會怎麼樣”這樣的心理。
因為以往的每一次,他們都隻是看客。
直到那個人被架上祭壇。
青山族人和那個和燕星辰同一時間載入副本的西裝男人玩家不一樣,他們遵循祭祀規則,執行者不會像對待西裝男人一樣,將人捆住,讓人無法動彈。
在桑衣的記憶裡,以往的祭祀中,甚至有人笑著跪在巫女石像前,期待著巫女的到來。
但這個人並沒有如此狂熱。
他沒有被捆住,刀叉刺入他雙眼的那一刻,疼痛席卷而來,瞬間侵蝕了人的理智。
那人撕心裂肺地發出一聲痛苦的嚎叫,猛地站了起來。
執行者想按住他,可那人失控之下,竟然借了神力,一手捂著那已經被挖空了眼珠的眼睛,一手猛地推開了身邊沒反應過來他借神力的執行者。
頃刻間,那人居然連滾帶跑地衝下了祭壇!
燕星辰掰開齊無赦捂著“桑衣”雙眼的手的時候,正好瞧見一個滿頭是血的人在階梯上,鮮血灑了一路。
祭壇下方,青山族人一片高喊。
“你乾什麼?”
“神靈會生氣的!”
“如此榮耀的事情,他居然破壞祭祀流程。”
“抓住他!抓住他!”
那人剛滾下祭壇,後方的執行者還沒有追上來,祭壇下方赤手空拳的青山族人們便一擁而上。
離得遠喊道:“不要耽誤了祭祀的時間!巫女已經選了他,去遲了神靈會不高興的!”
周圍的其他人紛紛附和。
最早衝上去的人按著那人,有人直接上手,掏出了那人的另一隻眼睛!!!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慘叫聲和哄叫聲混在了一起。
燕星辰在現實世界中就因為小舅舅做的生意特殊,見過不少貪嗔癡惡、血腥與冷漠,可那些基本都是有仇有怨,亦或者是有利可圖。
從未像這一次一般。
燕星辰記得很清楚,徒手挖下那人另一隻眼睛的青山族人,方才還和這個“祭品”站在一起。
他們是一起來參加祭祀的朋友,也可能是親人。
這一回,不用齊無赦遮住他的雙眼,他自己便撇過頭去。
不是看不得這種血腥的場景,而是不想看。
混亂中,他感受到了一股來自祭壇上方的視線。
燕星辰眉頭一皺,抬頭望去,隻見老祭司高坐在祭壇之上,平靜地望著“桑衣”。
他心頭一跳。
可周圍的人,包括看著他的老祭司在內,都沒有表現出懷疑。
也許當時的桑衣也做出了差不多的舉動。
老祭司這個表現,顯然是如他們所猜測的一般——老祭司知道一切,甚至有意為之。
桑禮站在老祭司的身邊,看著下方發生的一切,麵色越來越白。
她站在祭壇之上,看得最為清楚——清楚族人們做了什麼,也清楚通過神靈獲得的權力能夠讓人多麼隨心所欲、受人追捧。
她看了一眼桑衣,便立刻移開了目光。
她的眼神似乎有些變了。
燕星辰離得太遠,沒有看清。
他剛才代入桑衣已經有段時間,接下來也許還會有重要劇情發生。
此時為了破局,他輕輕碰了碰身後的“姚蘇”。
對方會意,和他一起切換到了旁觀的模式。
人群一陣混亂,好些人的身上都沾到了鮮血,那被巫女選中的人此時雙眼隻剩下血洞,哀嚎著躺在血泊中。
挖出那人眼睛的青山族人虔誠地捧著那單隻眼睛,滿手鮮血淋漓地走上祭壇,將這眼睛交給了祭祀的執行者。
桑衣和姚蘇離那個人並不遠,其他人全都圍了上去,隻有她和姚蘇還站在原地。
她看著那人雙眼空洞再度被抬上祭壇,腦海中再度浮現出了昨夜看到的惡靈的樣子。
在這一刻,她才深刻地意識到,眼前的這個人,在明天,也會變成一個可怕的厲鬼。
她遍體生寒。
被老祭司注意到的那一刻,桑衣知道自己的“異常”被發現了。
她扯了扯姚蘇的衣袖,對他說:“走吧。”
留在這裡,除了看著那個“祭品”的生命一點點流逝,什麼意義都沒有。因為她已經知道,這世上沒有神靈,那人也隻會化作厲鬼。
她曾經敬重的老師就是罪魁禍首,她被老師發現,也便不再隱瞞。
反正一切都快結束了。
姚蘇陪著她回了她的家。
日落時分,桑禮終於來了。
她看上去也有些心不在焉。
桑禮到了桑衣家,什麼話都沒說。
桑衣拿不準桑禮到底在想什麼,也沒有說話。
她們兩人就那樣坐在房間裡,姚蘇給他們熱的果酒涼了六次,屋內仍然一片寂靜。
巫女燈已經歸還給了祭司殿,夜幕垂落,各家各戶點起燈火。
今晚寧和而平靜。
隱約間,桑衣還能聽見隔壁的鄰居在那唱著感謝神靈的歌。
待到月入中天,桑禮起身了。
她湊到桑衣的耳邊,用風都能吹走的極低的嗓音,對她說:“今天的情況我們都看到了,桑衣,不要讓任何人知道,你和姚蘇,昨晚什麼都沒有看到。”
桑衣一愣。
桑禮又重複了一遍:“記住,你和姚蘇昨晚什麼都沒有看到。”
“桑禮……”
桑禮已經轉身走了。
桑衣隻好抬眸看向姚蘇。
姚蘇將熱了第七次的果酒端到她的麵前,緩緩蹲下,改為仰頭望著她的姿勢。
他其實是比桑衣年長的,若是桑衣這般坐著,他在一旁站著,便仿佛如同一個永遠能護著她的哥哥一般。
但兩人私下相處的時候,姚蘇總是喜歡這樣,轉而仰頭看著桑衣,仿佛這樣才能凸顯出桑衣在他心中的位置。
他說:“彆緊張,我們現在也做不了什麼。祭壇上我們都看到了,祭司不行了,他這個月都不一定能挺得過去。”
姚蘇這話說得沒錯。
九日後,祭司殿的人說,祭司要不行了。
祭司殿的執行者們來到桑衣家門口,說老祭司臨終前,讓她和桑禮去祭司殿,選一個人繼任祭司。
燕星辰心下明了——看來巫女燈發放下去之後,老祭司並沒有找到其他的合適的人選,隻能繼續在桑衣和桑禮當中選擇。
他在來接桑衣的人中,看到,為首的正是年輕時期的阿朵父親。
年輕時期的阿朵父親看到桑衣走出門,雙眼一亮。
在其他青山族人眼中,桑衣長得好看,出身好,還是高貴的祭司的學生。這樣的人,怎麼天天和姚蘇那個沒爹沒娘的待在一起呢?
年輕時期的阿朵父親頗為不滿地瞪了姚蘇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