榮家。
榮均跌跌撞撞跑回家,身上的破衣服,早在毆打中被撕毀,破碎得連身子都遮不全。
他羞赧,憤怒,哭泣,各種情緒夾雜。
最後卻很無奈。
用力地捏緊拳頭,他把那些打他的人,在現場的所有人的麵孔,都牢牢記在腦海。
永遠不會忘記。
雨還在下,沒有小。
榮均身上濕透,全貼在他身上,破碎的衣服本就遮不住身子,這會兒等於半裸。
剛跑進大門,迎麵突然砸來一塊石頭。
擊在他的額頭上,頓時就破皮出血了。
“哈哈,流血了!”耳邊傳來一個譏笑聲。
是堂哥榮掀兒。榮掀兒今年八歲,和村長家的小孫子蘇寶財最要好。
準確的說,是榮掀兒討好著蘇寶財。
知道蘇寶財討厭榮均,自然是發著狠地虐待榮均。
扔塊石頭,小菜一碟。
“你還瞪眼!膽肥了,敢瞪我!”榮掀兒喊,“阿娘!”
大伯母田桂花從廚房裡跑出來,當場就給了榮均一巴掌。
榮均臉上頓時出現了五個手指印,力量之大,他耳朵嗡嗡作響,嘴角淌下了一絲可疑的血色。
榮均一雙眼睛死死地盯著田桂花,瞪著榮掀兒,就好像在盯著死人一樣。
“還瞪!”榮掀兒一腳就把他踢翻了。
榮均蜷縮著身子,又挨了榮掀兒兩腳。
疼痛像火燒一樣,從被踢的部位,漫延向全身,傳向大腦。
疼!
他的眉已經緊緊皺在一起,抽搐,悶哼著承受這一頓打。
“狗東西,滾開!”
榮均手掌在慢慢地合攏,緊緊地捏在一起,但沒有哭。
他自從三歲爹媽死了之後,就再沒有哭過。
有記憶以來,都不知道哭是個什麼滋味。
哪怕他的腿被人打折了,肚子餓得隻能去掏豬食,他都沒有掉過一滴眼淚。
在河邊被蘇寶財拿糖果誘.惑那些孩子打他的時候,他就沒有哭。鑽心的疼,腦子燒得迷糊了,他都沒有吭聲。
逃回來後被榮掀兒踢,被田桂花打,他隻是死死地盯著,也沒有哭鬨。
……
這一回來,剛一躺下,他就燒得神智不清。
燒得像熟透的蝦子,整個人都卷成了一團。
他住的那間房子,破敗得隻有兩麵牆,另外兩麵牆卻是倒塌的。
沒有屋頂。
他的床斷了一個腿,隻用爛木頭堆著,那是大伯家不要的床。
阿爸做的新床,如今已經成了榮掀兒的睡床。
昨夜下了一整晚的雨,把床都淋濕了。
榮均躲在了角落裡,那兩麵好的牆邊,上麵還有屋頂。塌了一半,還有一半正頑強地挺著。
他就是躲在沒有塌的那半邊牆,躲著雨。
縮在牆角裡,還發著燒。
隔壁傳來榮大伯榮常刁和伯母田桂花的聲音。
兩個人說話的聲音很大,並沒有遮掩,分明故意說給小榮均聽的。
“他那麼燒下去會死吧?”
“死了更好,省下一口糧食。”
“嗯,死了之後,那邊的屋子修修,正好給榮甜兒住。”
“榮甜兒不是跟榮蜜兒住一個屋?還要什麼房?”
“榮甜兒也要長大的,以後要說婆家,你還讓她們姐兒倆住一個屋?”
榮大伯沒有了吱聲。
聲音傳進了塌了半邊的榮均這邊。
他燒得迷糊,但字字聽在耳裡。
冷笑一聲,漆黑的瞳仁裡儘是恨意。
……
榮均曾經也有個美滿的家庭。
阿爸是榮家老三,下麵還有老四老五,阿爸正好夾在中間。
阿娘是地主家的小姐,是村民眼裡被打擊的對象。
當年奶看中的並不是阿娘,但阿爹喜歡阿娘,一定要娶,奶就把阿爸分出去了。
分出去也好,但因為阿娘的成分,家裡一直被村民排擠。
也有不排擠他們的,但少。
阿爸肯乾,每天賺工分,家裡吃穿不愁,還蓋了房。
阿娘藏著很多錢,還有寶貝。
阿娘總是會抱著他的身子,溫柔地在他耳邊唱歌,還告訴他,阿娘藏了很多寶貝,要給均均藏好了,以後給均均娶媳婦。
那時候的榮均不懂,眨著懵懂的眼睛看著美麗的阿娘,在阿娘的歌聲中慢慢熟睡。
但是一覺醒來,天都變了。
阿娘並沒有實現她的諾言,在他三歲那年死在了家裡,怎麼死的他不知道,隻知道很多人指著他的鼻子罵賤人。
大娘也指著他的鼻子罵,罵阿娘就是個婊.子。
阿爸紅著一雙眼睛跟那些人爭執,爭執的結果就是,阿爸被人打了。
打人中還有大伯。
阿娘是被活活打死的,罪名是搞破鞋,地主老財。
沒多久,阿爸也死了。
榮均成了孤兒,被榮常刁收養。
但榮常刁不給吃的,一口也不給。
他昧下了榮父所有的工分,糧食被扛回家,卻一口也沒有進入榮均的嘴裡。
榮家大房大吃大喝。
榮均為了一口吃的,還跟村東頭的那條黑狗搶過食,最後被黑狗咬了腿。
躺在家裡發燒了一天,又挺過來了。
死不了。
“你這條賴皮狗,怎麼不跟你爹娘一塊死了?”榮大伯罵。
……
榮均常常挨餓,常常挨打。
他的腿是被伯母田桂花打折了的。
起因是一個爛在角落的土豆。他已經兩天沒有吃的了,隻喝了點兒水,他甚至為了口吃的,去搶豬食。
就這樣被伯母看到,她二話不說,就把他吊起來打。
身子被吊在屋簷上,手綁在了屋梁上。
“我沒偷!”小榮均為自己辯解。
田桂花憤怒地抽打著他。
“我沒有!”小榮均咬牙喊。
隨著榮伯母田桂花的手起棍落,他的身上馬上就起了紅印子,像火龍一樣纏在他身上。
衣服更破了,布條垂垂可危地掛在他的身上。
田桂花一邊打還一邊辱罵,什麼難聽的話都從她嘴裡罵出來。
隻要能夠刺激到小榮均,隻要能夠讓她心裡痛快!
——“你這個地溝裡都不如的臭老鼠,也配吃豬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