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親使團在拔營之後便很快向著原先被堵住的那條路而去。
這支隊伍光是衛隊成員便有一千六百人之多。
再加上仆從、使團中帶的各色工匠以及其餘人等,隊伍便有兩千三四百人那麼多。
當這樣一直隊伍帶著充足的物資走在雪地裡, 自是綿延數裡, 看起來浩浩蕩蕩的。
在趙靈微先前待過的地方, 雪人的臉上早已不見了那根綴著兩顆琉璃石的黑色蒙眼布。
取走了它的人這會兒正騎著馬, 出現在了森林中的一處高坡上, 向下俯瞰著緩緩離開的使團隊伍。
直到那架鑲嵌著許多金子的馬車漸漸消失在他的視線中, 他才騎著馬,沿著那條未有完全凍住的河, 逆流向西而去。
他騎著馬, 穿過山川、穿過樹林, 讓魏國的冬日景象在他的眼前不斷流轉、變化。
可無論是在白天、還是在夜晚, 在平坦的雪原上、或者是在茂密的鬆林裡, 那位敵國公主的笑顏都會在他的眼前揮之不去。
當他停下來,在地上生起一堆篝火,則更是會想起他在那個暖和的夜裡, 在僅有兩人的帳篷裡把人按在身下時的情形。
仿佛……他隻要離篝火再稍稍近一些,便能想起他帶著怒意咬住那片柔香溫軟,並嘗到血腥味時的感受。
那竟是與他所熟悉的,鮮血的味道如此不同。
一想起來,便讓他覺得仿佛是喝了一口後勁十足的,帶著花香的烈酒,連心口都有些燒。
‘他啊……是一個絕世英雄。’
篝火燃儘了, 月亮也開始隨著黎明的到來變得透明起來。
他收拾好行裝, 再次向西而行, 心中努力去想起自己曾待過很久的那座軍營,去想每日操練時的那些整齊呼號。
如此,他便又穿過了一座樹林。
‘今日今時,這一刻這一息的我,心悅你。’
他是知道的。
那個來自中原的女子,年紀雖小,卻是滿口謊話,與他從那些飛鶻來信上認識的人根本就不一樣。
可他每次這樣對自己說,心底都會出現疑惑的聲音。
——那是真的嗎?她說的那些真的都是謊話?
來自於“晉越”的聲音在他獨自一人的旅途中不斷地糾纏著他,那仿佛是一道薄紗,卻讓他無論騎多快的馬都衝不破。
他無法否認,在這位大商的和親公主之前,他還從未遇到過這樣的人。
看似言而無信,實際卻重情重義,那人一旦走近他,便讓他用儘渾身解數都無法從腦中趕走。
她說,她要去到魏國王城,嫁給一個絕世英雄。
拓跋子楚不知自己能不能算得上是絕世英雄。
但他知道,那位公主殿下要嫁的魏國太子,早就已經不在那兒了。
那她會如何?
若她回不了家,身陷魏國,作為大商的公主,斬下魏國國主的那個男人又會將她怎樣?
拓跋子楚念出了那個人的名字。
“拓跋缺……”
這是他父親的眾多異母兄弟中的一個。
同時,那也是相貌美豔的女奴所生之子。
身為不管政事的太子,拓跋子楚對他的這位叔叔了解其實並不多。
但拓跋子楚知道,這個謀逆之人由於出生低賤,曾受過不少欺辱。
甚至於……連他的名字都屬於欺辱的一部分。
幼時的這位皇叔很晚都沒有被自己的生父取名。
一日,他被兄長們策馬追趕。
在驚慌之下,他不慎掉下馬來,磕斷了半顆尖牙。
‘小弟,既然你都缺了半顆牙了,不如就叫拓跋缺吧?哈哈哈哈哈哈!’
——這句話正是出自於拓跋子楚的父親。
因為母親的身份過於低賤,拓跋缺在想要求娶一位來自魏國八姓的女子時,不僅遭到了拒絕,還被狠狠地嘲笑了一番。
一想到那個擅長隱忍的男人會如何對待來自敵國、身份尊貴的公主,拓跋子楚便再也無法策馬前行了。
‘時光就像山一樣高聳,如水一般長流。’
‘望君珍重。’
當原本應當嫁給他的公主第千次在他的腦海中瀟灑離去,已經走了近一半路程的拓跋子楚便將手中韁繩向側邊一拉,掉頭,向著北邊的王城策馬飛馳。
*
被布置得十分舒適的馬車中傳來琴聲。
那正是沉琴為了給自家主人解悶,隨意撥出的幾下繚繞輕響。
隨著隊伍一路向北,車外便已然很冷,很冷了。
趙靈微於是便讓她的兩名侍女進到車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