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商,
神都之北,
大雲寺。
“這些日子來,讓人煩心的消息,實在是太多了。
“先是那蜀地的妖女,裝神弄鬼,聚集了一幫目不識丁的莊稼漢,居然也敢自稱皇帝,想要造我的反。”
這一年的元日之後,便沒傳來過好消息。
糟糕的消息則更是接踵而至。
慈聖皇帝因而便來到大雲寺禮佛。
並且,她還把自己的女兒承安公主,以及侄女溧陽縣主也給一起帶來,好讓她們能陪自己散散心,說說話。
這在過去,幾乎是不可想象的。
過去的慈聖皇帝精力充沛,仿佛可以從早到晚、一直不停地與她的那班大臣、親信討論政事,既不覺得累,也不會覺得心煩。
這是一位權利欲頗為旺盛的女皇帝,也似乎根本就不會把時間花在與家中小輩的閒談之上。
但開年之後,她卻似乎,慢慢地變了。
“而後又是太和。”
在說起自己的這個孫女時,慈聖皇帝甚至在心中哀歎起來。
“朕不該那麼著急就讓太和上路的。若是能晚個十天半個月再出發,太和何至於像現在這樣,被困在魏國,也不知如何了。
“現在朕是既賠上了太和,也沒讓豹騎將軍回來。
“還有懷光。懷光也是已在朕身邊待了多年的千鶻衛了。”
這是一位皇帝。
同時,她也是一個盛年不再,逐漸走向老邁的婦人。
跟在她身後的承安公主連忙上前,扶住已然悲痛不已的母親,輕聲說出安慰的話語。
“最後,又是我兒!”
說著,慈聖皇帝抓住了承安公主的手,說道:“我剛下旨讓漢陰王回到神都來,他便失足落水溺亡了。這必是有人在害他!此事,朕定會查個水落石出,還你大哥一個公道!”
溧陽縣主陳伊水也跟在後麵。
可她與皇帝陛下,畢竟沒有那麼親。
因而,她便也不敢在慈聖帝的情緒如此大起大落之時,撞進對方的視線。
那太危險了。
事實也確是如此。
因為慈聖皇帝才說出了這番悲痛之言,便很快恢複過來。
隻是她聲音中的狠意,卻是依舊凝在那裡。
“朕知道,他們是看朕年紀大了,這些年的手段也溫和了許多,就又打算蹬鼻子上臉了。”
他們是誰?
慈聖帝沒有說。
但這個“他們”可能是一夥人,也可能是世間萬物。
是一切讓她無法心想事成的力量。
“承安。”
“女兒在。”
“溧陽。”
“溧陽聽著呢。”
“你們可知朕為何隻讓你們二人過來陪著禮佛?”
溧陽縣主謹慎地搖了搖頭,承安公主則溫柔地笑著,說:“有些話,母親或許隻想和我們女子說。”
“正是如此。”
慈聖皇帝讚賞地點頭,說道:“我們女人活在這個世上,太不易了。”
她仿佛回想起了多年以前的從前。
“很多事,男人想要,我們女人也想要。隻要你是一個人,你自會想要。但就因為我們是女人,我們便不能有欲.望。我們不能向往權利,也不可以想要同時擁有很多個男人。
“我們不僅不能想,還得違心地向他們阿諛奉承,表達忠心,說這些皆非我所愛。否則,我們便是壞女人,是□□、惡婦、賤婦!所有人都會來指責我們,唾棄我們。
“可我所說的這些,世界上的哪個男人不想要?那些站在朝堂之上的,不論是確有才華之人,還是混吃等死的草包廢物,又有哪個是沒有的?
“但就因為我是個女子,所有人都來反對我。他們都想要把我從宮殿之上拉下去,丟到深淵裡!”
慈聖皇帝在長廊下慢慢地走著。
她所說的,是她自進到後宮以來,便一路披荊斬棘的日子。
在回憶了許多那些年的往昔後,她便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
“既然如此,朕便將他們全都踩到腳下,再碾成粉末。順我者昌,逆我者亡。若還有誰妄圖再反對朕一次,朕不介意幫他們想想,想想朕當年用過的,都是何種手段。”
這自然是一個狠心的女人。
但在她的那些回憶中,卻依舊是有一片溫暖。
那溫暖在漫漫歲月中,柔軟了慈聖皇帝冷若堅冰的心。
那便是與先皇在一起時的,點點滴滴。
這個男人愛她,敬她,也成就了她。
當慈聖皇帝再度觸及那份柔軟,她便收起了情緒,又成為了那個近些年來已可以總是麵帶笑意的,“仁慈的皇帝”。
也就是在此時,她看到了一個正從走廊的另一邊向她們走來的人。
那應當是寺中的一名僧人。
他長著一副多情之相,卻又偏偏生了一雙無情眼,眉間有著一股出塵之意。
在距離慈聖皇帝一行數人還有好長一段路的時候,正在暗處護衛著的千鶻衛便一下攔在了他的麵前。
在交談了幾句之後,僧人便轉身離去了。
他自始至終都未有把目光放在那三名衣著華貴之人身上。
可慈聖皇帝卻是近乎失態。
她神情大變,眼中幾乎含著淚意,看著那名僧人離去。
“母親?”
承安公主不禁喚了她一聲。
直到片刻之後慈聖皇帝才恢複過來,笑著說道:“無事。朕隻是憶起……當年朕和先皇也曾一同來這裡禮佛,此刻便觸景生情了。”
話雖如此。
可當她轉過身去對承安公主說出此言時,卻是連溧陽縣主都能看出她的不對勁。
這位總是在人前故作清冷孤高的縣主遲疑地看向那名僧人離去的方向,並將此事記在了心中。
她一回到家中,便對自己的父親信王說道:“父王,女兒想去白雲寺綁一僧人,給聖上送進宮去。”
這件事說小可小,說大,卻也可以很大。
信王將自己的長子招來。
陳伊水便也將當日在白雲寺內發生的一幕和盤托出。
陳伊水:“我觀那日聖上的模樣,顯然不同尋常。那僧人的相貌和控鶴府裡的幾名侍君相比,雖哪個都比不上,可氣度卻是不凡。
“女兒以為,聖上必然是看上了那名僧人。此時如果把那僧人送給陛下,肯定能讓龍顏大悅。”
陳伊水的兄長聽完這些,十分鄭重地問道:“二妹,你當真確定?”
陳伊水:“自是十分確定。”
信王長子於是說道:“若真是如此,我們便該將此人送去宮內。”
信王長子又道:“前些天,陛下剛下旨說要讓漢陰王重回神都,漢陰王便突然溺水而亡。這可不是我們陳家人做的。還有趙家的兩位縣主,也是在兩個月內,先後被送去和親。
“這便已經是我們的前車之鑒了。若是我們陳家失了勢,下場隻會比他們更糟。在這種多事之秋,任何能討到聖上歡心的事,我們都該做一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