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的夜裡, 趙靈微輾轉難眠。
那可能是因為, 她嫌今天的枕頭太硬了。
可能是因為,今日的被子沒有曬過。
也可能是因為……她的枕邊沒有睡著一個讓她念了十日才歸來的人。
她在自己的榻上翻來覆去, 卻是越翻越精神, 也越動……越是心煩意亂。
她閉上眼睛, 感覺不到絲毫的睡意。
可一睜開眼, 卻又困得才捂著嘴打一個哈欠,就沁出淚水了。
正是在此時, 她的窗框上響起了聲音。
趙靈微一下坐起身來。
她的眼睛也在這片黑暗中變得很亮很亮。
可她沒能看到緊接著翻窗進來的那人,而是在這片黑暗之中,聽到了用窗框被扣響的聲音。
“哆哆哆。”
“公主可還醒著?”
——那是屬於仇懷光的聲音。
趙靈微生怕驚動了睡在外間的童纓與沉琴。
因而, 她沒出聲,卻是下了臥榻,跑去推開了窗。
夜色中的仇懷光才要露出笑意, 然而她一見連件外衣都來不及披上的趙靈微, 便立馬說道:“公主小心著涼!”
“那你……進來吧。”
反正, 男人都翻過她的窗好幾次了。
她的龍淵將軍來找她,哪有讓人在月上中天的時候,靠著她的窗和她對答的道理?
仇懷光其實也是翻過趙靈微的窗戶的。
但那還是在他們剛到朔方郡的時候。
那時, 她負責在客館護衛公主殿下的安全, 隻要趙靈微出聲喚她一下, 便立刻從外頭翻窗進來。
這會兒, 危機不再, 她反倒拘謹了些。
“卑職今夜前來, 是想問公主——是否在憂心賀樓公子的人品?”
仇懷光生怕弄臟了趙靈微的屋子,特意在翻窗的時候脫了靴,並提著靴子進到了屋內。
當那窗戶再度關上,並擋住來自屋外的風雪,仇懷光便接著說道:
“實不相瞞,今日卑職到馬車邊來找公主,其實是想要把公主賞賜的麵具交予賀樓公子。”
趙靈微原本還是裡衣大開的。
此時見到自己的臣子,便順手把衣服的領子和前襟都給拉好了,也把腰帶給係上,正色起來。
趙靈微:“懷光何以會有此等想法?”
仇懷光:“因為卑職得知賀樓公子竟是僅憑借著一千五百人就拿下了靈武郡,便知自己遠不及賀樓公子。那張麵具、還有那龍淵將軍的稱號,卑職俱是受之有愧。但……”
仇懷光的心中顯然是有著憂慮的。
趙靈微:“懷光既是深夜來此,便可暢所欲言,不必擔心這些話會落入他人的耳中。”
仇懷光:“卑職見公主與賀樓公子從馬車裡出來時的樣子,似是談得不太愉快。”
仇懷光又道:“正所謂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公主若是對賀樓公子有疑心,懷光即便知曉我之才能遠不如賀樓公子,也得將公主所賜的榮譽……據為己有。不僅如此,還得將其牢牢地握在手中。”
一句“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便輕易地讓趙靈微徹底沮喪了。
她頹然地拉著仇懷光一道坐到她的榻上,說道:“我不想對他有疑心。可我身在其位,又不得不疑。”
說罷,公主殿下乾脆一踢鞋子,躺倒在了榻上。
“有時我甚至會想,他們倆……一個是拓跋大可憐,一個是賀樓小可憐,名字裡都有‘楚’,身量還那麼像,甚至連眼睛的顏色也都是琉璃色。我那倒黴夫君要是和賀樓是一個人,那該多好啊。”
但這話才一說出口來,趙靈微便又糾結起來。
她在榻上滾了那麼一圈,側臥著用手掌撐起臉頰來,哼了一聲。
“不成不成。他們倆要是一個人,那啞巴不是從一開始認識我的時候起,就在騙我了?他明知道我是他未過門的媳婦兒,卻還要在我這裡假扮成另外一個人,勾引我!他還是人不好!”
“勾引我”這句話一出口,仇懷光就笑出了聲。
她怕公主殿下著涼,替趙靈微把被子拉上。
可趙靈微卻是把被子踢開了。
“我不蓋!”她氣呼呼道:“這事我光一想,我就氣得都熱了。他若是我那太子夫君,那他得看了我多久的笑話啊?他要真是……要真是拓跋子楚……”
這會兒的趙靈微哪還有半點今日白天時,當眾逼著賀樓楚解下龍雀天戟的氣勢?
她這會兒就是個氣得不行,恨不得找個人過來讓自己打幾下的小姑娘。
如此的趙靈微讓仇懷光看在眼裡,隻覺那仿佛就是自己的妹妹。
她輕刮了趙靈微的鼻子一下,笑問:“你待如何?”
趙靈微:“我就回家!什麼朔方郡,什麼靈武郡,本公主全都不要了。我就回神都,女承父業。”
“哦?”仇懷光調笑她道:“公主可是從皇嗣那裡學到了什麼祖傳的手藝?”
趙靈微:“就……做委屈巴巴,人見人欺的小可憐唄!”
因為她的這句話,仇懷光臉上的笑意淡了。
可公主殿下卻沒發現,並隻是玩笑一般地說道:“我要是回了神都,我得比他們都可憐。不管是賀樓啞巴,還是拓跋可憐,他們全都比不上我境遇慘淡。這就是我們趙家人祖傳的……”
仇懷光再次給趙靈微蓋上了被子。
這回,她便不是把被子拉到趙靈微的身上了。
而是真的把它蓋在趙靈微的身上,也把被子按在趙靈微身體的兩端。
仇懷光:“殿下不是小可憐。更不是人見人欺的小可憐。”
趙靈微:“怎麼不是了?我跟你說……”
對於趙靈微來說,現在的仇懷光不再是初見時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恩寵正盛的千鶻衛將軍了。
她已是自己的患難之交,是能夠、且也值得托付信任的人了。
因而,公主殿下便不打算藏著掖著了。
她打算好好和這位在殿前侍君的千鶻衛將軍說說,她這位皇嗣之女在神都過的都是什麼樣的日子。
可仇懷光卻是打斷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