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婧兒不解,這東西一看就是三歲小孩們喜歡的,給她做什麼?
隨即又想起適才攤主說的那句話。
——哄家裡的小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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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婧兒之前來時,就留意過路邊有家餛飩鋪子,隻走半刻鐘就到了地方。
鋪子雖小,但店麵還算乾淨。店家是一對約莫四十左右的夫妻,見兩人衣裳乾淨華麗地站在門口,猶豫地問:“客官想吃餛飩?”
顏婧兒點頭,問顧景塵:“在這裡吃如何?”
“好。”
顧景塵率先上前,尋了個位置坐下。
顏婧兒舒了口氣,一開始還擔心顧景塵不習慣在這種地方吃東西,但見他麵無異色坐得極其自然,便也跟著坐到了他對麵。
她對店家說道:“大娘,要兩碗餛飩。”
想了想,她指著顧景塵又補充道:“他那碗要多一些的。”
顧景塵睇了她一眼,也沒說話。
等餛飩的間隙,顏婧兒問:“大人以前在這樣的地方吃過東西?”
“吃過。”
“何時的事?”
“六年前在外任職,常與百姓同吃同住,有時在田埂間,有時也在茅屋裡。”
顏婧兒微微愣怔,倒不是因為顧景塵說的這番話,而是覺得他坐在這樣的地方,似乎變得有些不一樣了。
不僅話說的多了,也斂了平日那股迫人的氣勢,添了些平易近人的溫和。
也不知是不是他沒穿官袍的緣故,他身上隻是簡單的石青色直裰,上頭依舊沒有任何花紋,一如他這個冷清的人,什麼都很簡單,又什麼都很深沉。
就站在你麵前,讓你看不透,卻又想不斷地靠近。
這種感覺很奇怪。
顏婧兒莫名地心跳有些快,她怎麼都控製不住,有些擔憂被他察覺出來。
她趕緊從旁倒了杯茶水,掩飾地喝了幾口。喝完之後,才發現這舉動十分無禮,應該先給他倒一杯的。
顏婧兒問:“大人喝茶嗎?”
不過這裡的茶沒那麼好喝,不是她慣常愛喝的花蜜茶,也不是什麼苦濃的普洱,說不上來這滋味,有點淡也有點澀。
但顧景塵那廂已經點頭,她隻好倒了杯遞過去。
暗暗觀察他喝完後,又放心了幾分。
還不知怎麼的,心裡有點高興起來。她覺得自己應該在他眼裡算是特彆的,因為她從未見過他對其他人這般耐心過。
懷揣著這樣的心情,顏婧兒愉悅地吃了大半碗餛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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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常府街,夕陽已經落下去了,夜色彌漫,相府門口點了兩盞燈籠。
顧景塵站在燈籠下,昏黃的光照在他臉上,平添了幾分令人迷戀的俊朗。
顏婧兒乖乖站著聽他囑咐。
他說:“回去好生歇息,明日一早管家派人送你去國子監,這兩日好生讀書。”
顏婧兒聽出些不對勁來,問道:“大人這兩日不在府上?”
“嗯。”顧景塵道:“有事離京,三日後再回。”
“哦。”顏婧兒老實點頭。
“還有何事?”他問。
“沒了。”
“那就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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辭彆顧景塵,顏婧兒回到洗秋院。她今天一大早出門去吃酒席,中午也沒歇午覺,下午走了這般久,按理說本該困了的。
但沐浴過後,她卻格外精神。
婢女香蓉和拂夏坐在外頭高高興興吃酥餅,是顏婧兒給她們買回來的。
她自己則穿著單薄的寢衣趴在床榻上,把臉埋在軟枕裡。
蓮花纏枝床簾映入稀稀疏疏的光,這樣封閉且安靜的空間裡,似乎連空氣都是甜的。
顏婧兒回想今日逛街的情形,一會兒笑出聲,一會兒又懊惱地捶床。
“嗚嗚嗚嗚丟臉死了....”
顏婧兒翻了個身,拿軟衾蒙住自己,過了許久,又拉下來。
她掀開床簾,看向放在桌上的魁儡子,想到什麼,她倏地起身趿拉鞋子下床。
“香蓉?”她喊:“快去幫我找個匣子來。”
“姑娘要多大的?”香蓉在外頭問。
“大概...”顏婧兒想了下:“十寸的就行。”
“好勒,奴婢這就去。”
很快,香蓉就找了個匣子過來,問她:“姑娘要做什麼?”
“沒什麼?我現在去書房一趟,你們莫要跟來。”
她將魁儡子放進匣子裡,披上外衫,抱著匣子來到書房。
書房裡點了兩盞燈,靜悄悄的。
顏婧兒跑到角落去扒拉雜物箱,從裡頭取出毛筆和硯台,這些都是顧景塵送的,之前她賭氣丟在這裡。
硯台被她整整齊齊放在桌麵上,毛筆則是用張帕子包起來,和魁儡子放在一起。等一切妥當後,她將匣子放在牆邊的書架上。
就這麼的,站在那看著匣子又高興了會兒。
而後,她坐在書桌邊,從抽屜裡取出一本小冊子,翻開第一頁,提筆在上頭寫字——
今天。
我們一起逛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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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再回到國子監,褚琬猶如話癆般在顏婧兒耳邊絮絮叨叨不停。
升堂典禮結束後,兩人挽著手往西三堂走。
“我爹爹昨日回去時還將我訓了一頓。”褚琬說。
“為何?”
“說我與你住在同個號舍這麼大的事都不跟他說,訓斥我待你不夠周到,沒體現褚家家風。”
顏婧兒好笑。
“所以呐,為了體現褚家以禮待人的家風,我父親一早就囑咐我帶了一籃果子過來。”
“那果子呢?”
“在號舍呢,我從集賢門搬回去的,累得胳膊都抬不起來了。”褚琬誇張地抬了下手臂。
“不過我爹爹雖訓斥我,但轉頭又跟我娘誇我呢。說我學識好又聰明,褚家三代就我這麼個讀書厲害的女兒,給褚家長臉得很。為此,還讓我娘把我的月例漲了。”
顏婧兒道:“那你算是因禍得福?”
“對啊,”褚琬高興:“早知道顧丞相的名號這麼好使,那我就早說了。”
兩人本該是走上回廊的,也不知褚琬看到了什麼,倏地停下來,而後將顏婧兒也拉了回去。
顏婧兒視線順著看過去,就見對麵正義堂門口走出來一人,是段瀟暮。
他也瞧見了她們這邊,深深地看了兩眼。就在顏婧兒以為他要走過來時,他又突然收回視線轉身離開了。
段瀟暮看起來心情不太好,顏婧兒不知是不是因為這陣子她刻意躲著他的緣故。
起初段瀟暮讓人來喊她,說有話要與她說,顏婧兒沒去。後來見到段瀟暮時,顏婧兒要麼繞道走,要麼就乾脆裝看不見。
有一次段瀟暮徑直追了幾步喊她,顏婧兒沒怎麼理。再後來,就鮮少見到段瀟暮了。
這還是過了好幾天後,才再見到他。
褚琬小聲在一旁說道:“信國公府近日不得安寧,估計段世子沒心情來擾你,你可以安心讀書。”
顏婧兒不大明白這句話,她問:“為何不得安寧。”
“你不知道?”
“什麼?”
“信國公揚言要削了他的世子之位呢。”
“這是為何?”
“這就不知道了,反正段世子性子向來都是桀驁不馴的,興許又做了什麼惹他父親生氣的事吧。”
“不說他了,”褚琬道:“過兩日就是乞巧節啦,嘿嘿,你想不想去河邊放花燈?”
“誒?”
顏婧兒一愣,她怎麼沒想到今日是七月初四,再過兩天便是七月初七了。
褚琬繼續問她:“顏婧兒,屆時你去不去?我們下學吃過飯後就可以去,聽說那天還有說書呢,說牛郎織女的故事。”
“我們聽完說書,然後再去買花燈。顏婧兒...”褚琬問:“你有什麼願望?”
顏婧兒搖頭:“我還沒想好。”
“我的願望早就想好了,”褚琬湊近她,低聲道:“我之前聽到我爹和娘說悄悄話,大概是想在明年儘快為我尋一門親事。過了年我就十四,之後就是及笄,等我從國子監結業,興許就會嫁人。”
“這麼快?”顏婧兒的心突地一跳。
“所以啊,”褚琬說:“我得趁早許個願才行,可彆到時候爹娘給我尋個歪瓜劣棗的人定親。”
“顏婧兒,你也要趁早許願呐。”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顏婧兒咽了咽口水,呐呐地點頭:“我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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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是藏著心事,顏婧兒在國子監這兩日過得有些心不在焉,又覺得時間過得太慢,恨不得快點就到七月初七這日。
因為,顧景塵說過,離京三天後會回來的。
若是不出意外,興許正好趕上七月初七。
她等得焦急、難熬,還有那麼點說不清道不明的歡喜。
到了初七這日,下學後,褚琬邀她一起去吃飯,又跟她說起了晚上去放河燈的事。
顏婧兒猶豫了下,說道:“我還沒想好願望,今日就不去了,你跟宋盈她們去吧。”
宋盈是隔壁號舍的同窗,偶爾也跟褚琬和顏婧兒玩在一起。
“哦,”褚琬看起來有點遺憾,又問:“那你現在要不要一起去飯堂吃飯?”
顏婧兒搖頭:“我今日想回府。”
“回府做什麼?”
“回去取件東西。”
像是怕被彆人瞧見心底的秘密似的,她儘量鎮定地辭彆了褚琬,而後飛快回到號舍收拾東西,才出門。
從號舍到集賢門,要走上一刻鐘。她一路上邊走邊心砰砰地跳個不停,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緊張什麼。
到了門口,她照舊雇了頂轎子回常府街。
興許這會兒顧景塵回京了,她想。
說不定都已經在府上了。
那該以什麼理由見他呢?
會不會被他發現?
顏婧兒緊張又忐忑地想了一路,打了無數遍腹稿,勉強算是準備妥當。
可當她下轎子,看到站在門口那個著緋紅官袍的清瘦身影時,她腦子裡瞬間一片空白。
緊張得,都忘了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