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們抬著轎椅走了,長公主淒厲的喊聲一直在這條宮道上回蕩著。一聲一聲的不得好死,喊得自己像個瘋子,也喊得往來宮人頻頻往她們這邊看過來。
夜溫言沒有做什麼,甚至長公主用那樣惡毒的語言詛咒她們一家時,她都沒有做什麼。
因為她知道這件事情是有前情的,且這個前情細節她不知,原主也不知,但看起來穆氏和夜清眉卻是知道。
可是穆氏明顯不想說,隻跟著那長信宮的宮女一步一步往前走。她便輕輕扯了一下夜清眉的袖子,小聲問道:“姐,長公主與我們一家是有何淵源?父親怎麼著她了?”
夜清眉歎了一聲,“言兒你還小,有些事情家裡也沒有同你說過。當然,我也沒比你大幾歲,之所以知道一點兒,也是小時候不經意間聽到了的。因為聽到了,所以好奇,便纏著母親講過幾回。說起來,咱們北齊的這位長公主啊,已經有許多年沒有參加過宮宴了,卻不知為何今年除夕她會進宮。”
夜溫言翻了翻原主記憶,確實,每一回關於皇家宮宴的記憶中,都沒有過這樣一位長公主。甚至原主隻知皇家有三位公主,最年長的公主今年有三十多歲了,其它的一概不曉得。
原主是個特彆隨性的人,也過於天真,短短一生,從未多想過任何一件事。皇家的長公主因年長她太多,在她還沒有出生時就已經到了出嫁的年紀,兩人根本沒有任何交集。
其實不隻是原主,而是所有這一輩的女孩子都跟長公主差著十幾歲,所以對於過去那些年月的事,這一輩的人是甚少有知曉的。即便是知道一些,也都像夜清眉一樣,選擇了沉默。
畢竟那是一位不受先帝待見的公主,連皇家都刻意去把她遺忘,誰又願意想起來。
夜清眉繼續道:“其實我也隻見過長公主一回,是前兩年隨母親進宮時遠遠瞧見的。可也就是那麼一次,就能讓我記一輩子。因為她穿孝服,在皇家沒有任何喪事時她依然是穿孝服,所以今日一見,立即就知她是誰了。”
“印象中,長公主同先帝的關係並不要好。”夜溫言琢磨著說,“隻有那麼點點印象,有一次我隨祖父進宮,祖父在神仙殿與先帝說話,我就在外麵等。我們到時先帝剛發過火,外麵有小太監說,是因為長公主來了,還說長公主每次來都要把皇上氣一頓。”
夜清眉點點頭,“是的,她恨先帝,因為先帝在她十六歲那年,就把她送到秋胡國去和親。據說那一年長公主大鬨皇宮,死活不肯去,最後是被綁上了花轎。這樣又過了幾年,秋胡國被北齊給滅掉了,國君、也就是長公主的丈夫在那場戰役中戰死,長公主也被北齊給接了回來。接回來時,長公主懷著身孕,且與當初死活不願嫁的夫君感情極好。因為這個事她傷心欲絕,跟先帝大鬨了一場,孩子也掉了。”
夜清眉說得悲戚,雖然長公主剛剛那樣子惡毒地詛咒她們一家,她卻還是為那位公主感到傷心難過。
她的講述被穆氏聽了去,走在前麵的人腳步就放慢了些,直到被兩個女兒趕上,穆氏方才長歎一聲,主動告訴夜溫言:“對秋胡國的那場仗,是你父親去打的。”
原來是這樣!
夜溫言回頭去看長公主離開的方向,轎椅已經看不到了,詛咒的聲音也再聽不著。
可是那種悲哀還在,就好像長公主把自己的情緒留在了這條宮道上,畫地為牢,任她們如何走都走不出去。
她心裡也不是很好受,夜清眉的講述就像一幅幅久遠的畫麵,強行在她麵前攤開。
她看到一個十六歲的少女被綁上花轎,抬出宮門,一直抬出自己的國土。
也看到那少女從最初的抗拒,到後來慢慢愛上那位國君。
畫麵的最後,是兵戈相向,屍橫遍野。是長公主被北齊的軍隊帶回故土,是長公主指著先帝的鼻子大聲質問:為何讓我嫁給他,還要再殺了他?
穆氏的話說起來便收不住,她告訴兩個女兒:“長公主之所以自稱本宮,那不是因為她是北齊的長公主,北齊的公主是不會以本宮自稱的。而她之所以用上那兩個字,是因為她始終記得自己是秋胡國的王後,始終記得自己的夫君是秋胡國主。
長公主總說夜家人陰魂不散,總是出現在她的麵前,給她添堵。從前也曾幾次到先帝麵前去哭鬨,說她隻要一閉上眼睛就能看到夜家人要殺她。她希望先帝處置夜家,可她的話先帝從來就沒聽過。
怎麼可能處置夜家呢?將領保家衛國,男兒上陣殺敵,那是再正常不過的事。何況若不是那秋胡國得寸進尺,終年不斷的主動侵犯,北齊也不會在搭進去了一位公主之後,還要再發起一場戰爭。
夜家是武將之家,是先帝的倚仗,所以這麼多年過去了,即便長公主恨毒了夜家,恨毒了你們的父親,她也拿我們沒有辦法。
你們父親過世時,長公主府門口放了三天三夜的炮仗,撒了一地紅紙,還給街上的孩子發了喜糖。她是當做喜事來辦的,所有夜家的喪,都是她權千羅的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