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有人扶了他一把,將他從地上扶起來,還問他為何在哭。
那是個十三四歲的少年,正是還沒被封王的三殿下權青允。
就是從那時候起,這位殿下隔三差五地就會往一品將軍府上走一走,打著向祖父請教功夫的幌子,次次都給他帶些好東西,還聽他講講在家裡遇著的事。
後來祖父又去邊關了,三殿下就不好常來,但卻得了封,封為仁王,分府立宅。
他還記得仁王府落成那日,他偷偷從家裡跑出來,跑到仁王府附近,躲在牆角看著掛匾,看著三殿下意氣風發地走進自己的府邸。那一刻他特彆高興,比自己得了宅子還要高興。
隻是偷跑出去的事被發現了,他被父親吊起來打,打得皮開肉綻。
祖父不在家,更沒有人理會他了,他的傷一直不好,天天發燒。後來還是身邊侍候他的小廝看不下去了,偷偷跑出去請大夫,結果就遇著了正好路過醫館的權青允。
那一次權青允發了很大的火,直接衝進一品將軍府將他給抱了出來,一直抱回仁王府。然後王府中請太醫為他醫治,足足治了十天才好。
三殿下因為擅闖將軍府被罰,卻還是笑著對他說:“好歹把你給救活了。你這個小家夥真是命大,太醫說我若再晚一天抱你出來,可能你都活不了了。以後你要多吃一點,身上總得長些肉,有肉墊著才不會被打傷筋骨,知道嗎?”
“知道。”思緒回轉,前塵舊事一幕幕在腦中閃過,夜飛舟下意識地說了一聲“知道”,然後恍然回神,方才想起已不是從前。
“你在想什麼?”權青允彎下身來問他,“你說什麼知道?”
他張了張嘴,不知如何答這個話。想了半天卻是說:“以後我會多吃一些,身上長些肉。”
他怔了半晌,似想到他這話是打哪兒來的了,一時間竟有些心慌。
“飛舟。”他輕輕按到他腦後,小心翼翼地揉了兩下。“飛舟,打從十四年前我把你從地上扶起來,就沒有再鬆開過你。小時候那麼難都過來了,如今你也長大了,就彆總去想那些不好的事情。還有,我沒有生氣,也不會真生你的氣,你不需要怕我。”
說完也是有些無奈,“小時候你並不怕我,怎麼越長大越添毛病了?”
“我……我沒怕你。”夜飛舟低下頭,“不是怕你,是怕突然有一天會被打回原型,又隻剩下我一個人麵對那個家,和那對父母。他們已經下了殺心,所以我不能被打回原型,否則一定會死。我……我並不想死。”
他終於說了實話,並不想死。
沒有一個人不想活著的,即使他從小被父母嫌棄,被家族放棄,他也想好好活著。
那天被打碎膝蓋,被押到堂上跪著,準備用這條命去給夜溫言交待時,他心裡也是害怕的。又覺得自己那樣殺過小四,的確該死,所以他很矛盾。
後來沒死成,又很慶幸。慶幸小四不但治好了他的腿,還會叫他一聲二哥哥,還能拜托他來替她辦事。他便覺得人生突然變得有意義起來,所遭遇的一切也終於美好起來。
“不想死就好好活著。”權青允實在是心疼他。這個孩子他從他四歲就領著,一直到現在。看著他一天天長大,一天比一天鬱鬱寡歡,看得他自己都快跟著一起壓抑了。“有我在,沒人能讓你死。回頭再送兩個暗衛到你身邊去,不可以拒絕。”
夜飛舟點頭,“好,謝謝。”說完又立即改口,“不,不謝。從小到大你幫我太多,早就謝不過來了。索性不謝,也省得再謝下去你又要生氣,你一生氣那我要說的事就不好說了。”
權青允失笑,直起身給自己也拽了把椅子過來,“說吧,你們家那夜溫言找本王什麼事。”
夜飛舟坐直了些,說:“她想要你手裡的山頭。”
“恩?”權青允聽得一愣,“她要什麼?”
“要山,就是京郊的那些山,你以前一點點買下來的。”
“她要山乾什麼?”
夜飛舟答:“說是要種花,因為她喜歡花。具體我也不知道是什麼原因,反正她想要,我總得替她來說說。哦對,她也不是白要,會給你銀子的。其實這銀子我想替她出,但你知道我沒什麼錢,那些山對你來說九牛一毛,對我來說就太貴了,我出不起,便隻能讓她自己拿。三殿下,你看看賣是不賣,給個話,我也好早點回去同她說。”
權青允剛坐下就又站了起來,氣得暴走。他指著夜飛舟,手指頭一點一點的,“我算是看明白了,大半夜的跑我府上來就是成心為了氣人的。夜飛舟你要是想氣死我你就直說,用不著這麼拐彎抹角的。你說從小到大你同我要東西,我何曾不給過?那些山頭擱我手裡沒什麼用,她想要就拿走,左右我說過就衝著她醫好你的腿,我欠她個人情。提什麼你來出銀子?”
他走到桌案後麵,從架子上取出一隻盒子來。
“都在這兒了。”一摞子地契遞到夜飛舟麵前,“十二座山,不要全給她,你留一半。剩下的也不要她銀子,就算我謝她治好了你的腿,送給她做謝禮了。”
夜飛舟看了一會兒,從裡麵數了六張接了過來,“她這六張我拿著,銀子回頭給你送來。”
權青允簡直要瘋,“夜飛舟你聽不懂我說的話嗎?我說一半給你自己留著,一半給她做謝禮,你聽不懂嗎?你到底在跟我彆扭什麼?”
夜飛舟一動不動地盯著他看,盯得權青允毛骨悚然。這孩子的眼睛從小就會說話,就像現在,這雙眼睛盯著他,他好像聽到眼睛在說:“權青允,我在彆扭什麼,你真不知道嗎?”,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