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氏鼻子泛了酸,這樣的場麵她曾經預習過無數遍,就想著不管是哪個女兒議親,她都要對著那未來的姑爺這樣問上一問。
可惜,大女兒議親老夫人做主了,沒輪得上她。
二女兒從小就老夫人抱去了,更輪不上她。
小女兒是先帝賜婚,那六殿下是中宮所出的嫡子,怎麼可能到她跟前聽訓。
她一度以為這些話都白練了,她這輩子是不可能用得上的,到最後還得教兒子到了丈母娘家要怎麼說。卻沒想到,小女兒爭氣,議了兩回親,一回比一回高嫁,如今都嫁上天了,天上的仙人竟肯坐到這裡來聽她嘮叨。
這場麵就跟做夢似的,總讓她覺得不太真實。
可師離淵絕對是真實的,他就坐在這裡,做著自己四百多年生命中從未做過的事情。
他告訴穆氏:“不知該如何保證,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能讓夫人相信。在我和阿言的感情麵前,任何語言都是多餘的。我隻知在我四百五十多年的生命裡,唯她一人讓我心動,唯她一人讓我有了成親的念頭。且這念頭一旦動了,就日夜惦記,寢食難安。”
穆氏聽了進去,愈發的好奇,“你在天旨上說,中意言兒已久。這個已久是多久?”
師離淵反問:“夫人可知,臘月初二那日,她為何能平安從京郊回來?”
穆氏心頭一顫,臘月初二,又是臘月初二。怪不得一刀紮心的人又回到了京城,怪不得明明女兒已死,她又白撿了一個閨女,原來是遇了他。
“怪不得。”她輕輕呢喃,“怪不得,患難相逢,一見如故,是我將你們想得淺了。”她再看師離淵,“不知帝尊從前可有娶過親?”
師離淵搖頭,“從未!除少年時期還在世的母親以外,我從未與任何女子有過深交。所有女子在我麵前最多稱上一句萍水相逢,而事實上即便如此,我依然連她們的名字都記不住,樣貌更是沒有仔細瞅過一眼。隻記得師尊好像有個女兒,小我幾歲,但她叫什麼名字卻不記得了。哦對,家裡還有過一個小姨,是我母親的妹妹,在我三十歲那年過世了。”
他在很認真地想從前的事,可也隻想起來這些。至於今後……“今後,阿言在,我便在,阿言不在,我亦不在。她將是我炎華宮第一位女主人,也是唯一一位、最後一位。所以夫人,沒有您擔心的那些過去和將來,過去沒有彆人,將來也隻有她一個。至於壽元之事,我若沒有本事讓她與我同享壽元,那我便隨她一起散肉身,入地府,隻要仍在一起,無論地下還是人間,都是沒有什麼不同的。”
他說這些話時,把那份庚帖一直握在手裡,雲臣接了幾次都沒接過來。
“從前一心為天下,往後,若天下負她,我棄了這天下又如何?”
他將這話淡淡說出口,沒有多鏗鏘有力,也沒有多誓言坦坦。可就是這樣隨意一句,卻驚得敘明堂內所有人的心都跟著顫了幾顫。
曾聽說神明與惡魔最大的不同,便是神明可以為了天下蒼生負了心愛的人,而惡魔卻可以為了心愛的人棄了天下蒼生。
他們一直以為帝尊是神明,如今才知,縱然是神明,在他內心深處,也住著一個揮之不去的、惡魔的靈魂。隻看有沒有人把這個惡魔牽引出來,一念成神,一念成魔。
穆氏覺得沒有什麼可問的了,議親最多也就是像現在這樣,她問他答,實際上日子過得如何,隻能成婚之後再看。何況師離淵今日表現已經超乎她的預想,她甚是滿意。
正準備點頭答應這樁婚事,卻不想,就在這時候,夜連綿來了。
雖然也是自己生的孩子,可穆氏還是在看到夜連綿的那一刻皺了眉頭。
今日是大房家事,她本來還在慶幸二房沒露麵,也覺得夜連綿沒出來鬨騰可能是孩子懂事了,知道什麼場合應該避嫌。可她還是想得太美好了,夜連綿根本就沒懂事,非但沒懂事,甚至還比從前更加討人嫌,因為夜連綿人一進來就說:“背著我收禮,你們還真是不把我放在眼裡,母親這是又忘了我也是從你肚子裡爬出來的吧?”
一邊說一邊還鄙視地看向夜飛舟和夜楚憐,“我們大房的事,我都沒來,你們倒是來了。還能不能要點兒臉了?你們算什麼東西?竟敢坐在這裡接人家送給大房的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