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座墳,一個在上,一個在下,一個墳包堆得很高,一個卻隻矮矮平平一個半弧。
權青畫接過從仁王府帶出來的香,燃了三根,拜了三拜,立在雲生的墳前。
他單膝點在地麵,又用手捧了幾把土蓋在墳包上,終於在蓋到第五下時,兩串淚不受控製地奪眶而出,從前種種過往一幕幕又在腦中閃過,雖然已經過了十幾年,可又像是才發生在昨天,他甚至還能聽到雲生揚著奶聲奶氣的聲音跟他說:“我娘原本是要在家裡喂我的,卻因為有了你,她的奶~水就隻夠給你喝。不過我不生你的氣,這麼精雕細琢的一個小孩子,誰見了能不喜歡呢?而且你的娘親給了我們很多銀子,那些銀子足夠給我爹爹看病了。”
他當時還問過雲生她爹爹生的是什麼病,可是雲生也說不明白,他也就沒再問過。
後來雲生的爹爹死了,雲生足有小半年的時間,想起來就會哭。她哭他就勸,勸來勸去,雲生就不怎麼再哭了,兩個小孩子也越玩越好。
雲生常說,雖然我比你大不了多少,但哪怕大一天我也是你姐姐。你是喝我娘親的奶長大的,現在的我不同你計較搶我奶喝,但長大了你要不認我這個姐姐,你就得把小時候搶走的飯,全都給我還回來。
那個時候的黎妃已經不怎麼管他了,由著他在宮裡自由生長。他看到有侍衛進了黎妃的房,半個多時辰才出來。也看到有外臣坐過她的榻,握著她的手說話。
他那時不懂,就問奶娘為何會有除父皇以外的男人坐在母親的床榻上。奶娘嚇得趕緊捂他的嘴,告訴他這樣的話千萬不要再說,當著誰都不能再說,會沒命的。
再後來,黎妃的寢殿就不怎麼讓他靠近了,他被安排在偏殿裡,每天都由奶娘陪著,安分地等著到了十五歲分宅立院,到外麵去生活。
後麵還有幾次,他看到奶娘跟黎妃起了爭執,好像是奶娘勸說黎妃什麼,黎妃不聽,對奶娘大喊大罵,甚至要把奶娘趕出去。
可是奶娘沒走,夜裡哄他入睡時就說,我若是走了,你這孩子在宮裡就太難了。跟著那麼個娘,一不小心就要出大事。到那時,是生是死都不知道呢,她倒是活該,可你是無辜的。
後來東窗事發,他也大了些,終於明白從小到大那些出入母妃寢宮的人都是為了什麼。
他恨黎妃恨得牙癢癢,卻又沒有辦法改變那一切。
奶娘悄悄把雲生送走了,他知道那事兒,卻沒說破。因為他希望雲生走,遠遠離開這地方,遠走高飛去過自由的生活,不要被這些事牽連掉了腦袋。
可是奶娘送得走雲生,卻送不走她自己。最終還是跟著宮裡所有下人一起沒了命,而他,也被父皇封為塵王,送到歸月去做交換的質子。
往事曆曆在目,明明那麼久遠,卻又如此清晰。他知道這些事他這一生都不可能忘記,那些曾經出現過的人,也會用一生去懷念。隻是欠下的情分卻是還不清了,不管是奶娘的還是雲生的,都要欠到下輩子。
隻是若真有下輩子,他卻不想再遇見她們。最好的結局就是各自安好,然後,再也不見。
仁王府的人先走了,去找工匠明早過來打墓,還要去挑選石碑。他們要給權青畫留一輛馬車,可是權青畫沒要,他說想走走,從天黑走到天亮,看看太陽出來的那一瞬間,這天下是不是真的會被照得通明。
虎子一直跟著他,下山時還回頭去看了一眼,這一看就看到黎妃那個小墳包實在太小,風又大,一陣風刮過來,土被吹散了不少。
他就跟權青畫說:“你看看吧,下麵那個墳似乎不太安穩。”
權青畫卻跟他說:“不安穩就不安穩,生前她都不安生,憑什麼死後就能圖著安穩了?不要回頭,好不容易一切都結束了,若再回頭,死去的人就白死了。”
虎子聽不太懂,反正就默默地跟著他。比起討厭他的二叔和二嬸,這位四殿下就和藹多了。雖然這一夜經曆的事情有些可怕,但是有了爹娘那一幕在前,就覺得這一晚上的經曆也沒有太難接受。就是三殿下四殿下這些大人物讓他有點恍惚,直到現在都沒太想明白“殿下”這二字代表的究竟是什麼。
山腳下,有個白裙姑娘牽著匹白馬遠遠站著,像是在等他們。
虎子冷不丁被她嚇了一跳,因為那姑娘臉太白了,這會兒天朦朦亮,氣氛顯得十分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