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山大河,夜黑無月。
夜楚憐和隨喜被人從後麵拎住衣領子,半個身子都從岸邊探出去,眼瞅著就要掉下去了。
拎著她們的車夫長得人高馬大的,又高又壯實,力氣特彆大,皮也厚。下車時夜楚憐從地上抓了塊石頭,用力往他頭上砸,卻也隻是砸破了點皮,連血都沒出。卻因此更加惹惱了對方,幾下就把她跟隨喜製住,像拎小雞一樣拎到了河邊。
車夫說:“老子做夢都沒想到有一天能把五小姐抓在手裡,這細皮嫩肉的,抓起來就是比老婦舒服得多。可惜老子著急要跑,沒工夫陪你多周旋,要不然一定好好嘗嘗五小姐是個什麼滋味。”他遺憾地歎了氣,然後再說,“看到這條大河了吧!這麼急的河水,人隻要一掉下去眨眼就沒影了,沒有人能找到五小姐你,待過些日子你飄到什麼地方衝上岸,人都泡大了,就算被認出,也隻能當你是自己不小心落水,跟彆人沒關係。
五小姐,我還是那句話,您要怨也不怨我,我隻不過是一把刀,揮刀的那個人才是真正的凶手。等你做了鬼,想要報仇就去找她,千萬彆來找我。”
夜楚憐大聲質問:“你說的她是誰?是夜府裡哪一位主子?”
車夫笑了,“還能有誰?二小姐唄!眼瞅著你就要死了,我也不怕告訴你實話。冤有頭債有主,五小姐您要是咽不下這口氣,做了鬼之後就去找二小姐尋仇。她恨死了你們這些個哥哥姐姐妹妹的,但是她又對付不了旁人,就隻能撿個軟柿子捏。五小姐就是這個軟柿子,今日又正好讓我得著這樣的機會。就說您命不好吧!彆的您也怨不著。
行了,五小姐,該說的我也說了,您就安心上路吧!下輩子托生個好人家,好好活著。”
這話說完,那人突然鬆手,夜楚憐跟隨喜二人連呼叫的聲音都沒發出來,就齊齊落入河裡,就連“撲通”那一下落水的聲音都混到了一處。
車夫站在岸邊瞅了一會兒,眼瞅著夜楚憐隨喜不停掙紮,然後漸漸沉了底,也被河水衝著往下遊走了,這才放心地又回到馬車上。
這一次他的車趕得更快了,因為現在是逃命,隻要遠離臨安城,他就能平安。
這個季節天氣不算冷,但也還沒到能下河遊水的程度。夜楚憐落水之後想過很多種保命的法子,比如說遊水。但是很可惜,她不會遊,撲騰的那幾下非但沒自救,還沉得更快了。
再比如說憋氣讓自己飄起來,可惜也不知道是她最近吃胖了些還是怎麼著,氣憋了,人還是往下沉。而且還沉得很快,耳朵裡鼻子裡進了很多水。
她害怕了,想在手裡抓著點什麼,想看看隨喜在不在身邊。可惜揮了幾次手臂都沒找到能抓之物,隨喜也不知道被衝到哪裡去了,似乎兩人在落水時就已經失散。
她漸漸絕望,這條河是什麼樣子她非常清楚,前些年聽說四姐姐就掉在這河裡一回,是被六殿下救的,那次若是沒有六殿下,隻怕四姐姐早就淹死了。
可惜沒有人能救她,彆說她小小一個庶女沒那些願意護花的公子,就算有,這三更半夜的誰能料想她被帶出臨安城?守城的將士們啊,你們是不是聽說是夜家的馬車就直接放了行?若當時有人能多問幾句該多好,若當時她反應過來直接喊救命,又該多好!
夜楚憐腦子裡胡亂想著,想了一會兒就覺得意識有些模糊,想的事情也沒有先前那樣清晰了。非但不清晰,甚至還有些混亂。
比如說她明明是在想自己之前有多少能自救的機會,可是忽然之間又有零零散散的小時候的畫麵串插過來。有父親不待見自己的樣子,有娘親躲在屋裡的哭泣,有二夫人扯著娘親頭發沒日沒夜的謾罵,也有夜紅妝指著她的鼻子說,你就是個賤人生出來的賤種。
從前過往一幕一幕,記憶從來沒有這樣清晰過,甚至還想起自己是從六歲那年就開始帶著隨喜,在屋裡悄悄模仿四姐姐的樣子,過著嫡小姐的癮。
她知道自己可能是快不行了,原來人要死之前是這樣的狀態,原來人要死之前都會想起來從前的事。可是想起來又能怎麼樣呢?那些事活著的時候都沒處理明白,那些所謂的親人,連活著的時候都沒好好相處過。現在她人都要死了,還回憶這些作甚?
夜楚憐開始往下沉,她努力睜開眼,就想看看隨喜到底在哪裡。那個丫頭從小就跟著她,她們一起長大,情同姐妹,她本來還想著以後日子好了,每月就多給這丫頭一些例銀,再教教這丫鬟如何釀酒,讓她掌握一門手藝。這樣以後成婚嫁人,在婆家才能不受氣。
可惜沒有以後了,她牽連了隨喜,讓隨喜小小年紀就跟著她一起喪命。
如果有下輩子,她就給隨喜做丫鬟吧,把這輩子欠人家的命補回去。
四姐姐說過,因果循環,隻有因果了結,才能真正求得福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