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剛想繼續打坐,卻聽見葉醞溫那邊傳來了一道悶哼。
“呃唔!”
她猛的睜開眼,一臉焦急的扶住他,“你怎麼了?”
“我沒事……唔!”他話音未落,身體劇烈顫抖了一瞬,卸力般縮到她懷裡。
“葉醞溫!”她手足無措的抱著他,不知道該怎麼辦。
“疼……”
他身體輕輕顫抖,用力的抱緊她,聲音幾不可聞。
“哪裡疼?!”
他後背一顫,眉頭緊蹙,臉色越發蒼白,卻還是一聲不吭。
陸斐斐心裡著急,直接扒開了他的衣服。
“不、不要……”
她看著葉醞溫背上遍布的傷口呼吸一滯,白玉般的肌膚上是密密麻麻的傷痕,最長的傷口從右肩到左腰,邊緣焦黑,內裡卻能看見紅色的血肉,猙獰而可怖。
他身體又是一陣顫抖,脊背上憑空出現一道傷口,交疊在最深的那道上麵,流出紅色的鮮血。
她鼻尖一酸,聲音顫抖的開口,“他該多疼啊……”
“唔!”
“你憑什麼拿著他承受的一切在我麵前裝可憐?”她手腕用力,把匕首刺的更深,眼眶泛紅。
‘葉醞溫’驚訝的看著她,看著自己距離少女心臟隻有一寸的指尖神色微怔。
“你……什麼時候發現的?”
她把匕首□□退後兩步,“從一開始。”
隨著她話音落下,‘葉醞溫’猛地吐出一口鮮血,四周光景散去,變成霧蒙蒙的一片。
——斐斐!你怎麼樣?我方才見你陷入秘境,卻怎麼都叫不醒你,幸好......
她搖了搖頭。
“不打算出來嗎?或許我們可以談談。”她身處雲端之上,對著眼前虛無之處說道。
四周白霧漸散,眼前的白霧卻逐漸濃鬱,最後組成一行字
——緣故。
陸斐斐看見這行字嘴角勾起一抹惡劣的笑容,咧嘴道:“我為什麼要告訴你?”
天道似乎是沒想到她會這麼回答,白霧散去,久久未再成型。
——斐斐,你在幻境裡看見什麼了啊?
“我什麼都看見了,你想不想知道我是怎麼發現的?”原主還未回答,她便自顧自的答道,“模樣、言語和舉止都毫無破綻,但從一開始就錯了。如果換一個人的話,我興許不會察覺異樣,但葉醞溫......”
她輕哼一聲,“如果真的是他,他根本不會讓我在魔宮裡見到他,他也不會讓我發現他受傷,我什麼都不會知道,而且,我根本不會一個人來到魔界。”
“另外,說來也真好笑,”她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我都有點可憐你了,我靈魂上有三道刻印,一道士共生,一道是靈素,最後一道,是她的一部分靈魂。我和她在一副身體裡共同生活了一年有餘,我知道她所有的記憶喜好和經曆,連靈魂都彼此熟悉,你為什麼認為我會辯不出來?”
“我曾在書中看到過破解幻境的方法,我經曆過數次幻境,”她從胸口拿出玉扳指,雙手合十,“我不想跟你玩了,你太蠢了。”
隨著她話音落下,四周景象再次發生改變,腳底赫然成空,她飛速從空中墜落,卻在即將觸碰到地麵的時候被一道金色的光包裹,安穩的落了地。
***
怎麼辦,怎麼辦?
啾啾看見少女躺倒在廢墟之中眉眼緊閉一瞬間慌了神。
“啾啾,啾啾!”
它努力的蹭著她的麵頰,可是她卻沒有像以前一樣皺著眉讓它不要鬨了,把它扔到一邊。
怎麼辦,怎麼辦?
躺在一邊的雲驚夢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鮮血從嘴角流下,她看見受傷昏迷的陸斐斐呆愣一瞬,踉蹌著跑到她身邊,臉色慘白。
“師姐......”
“啾啾!”啾啾看見她眼睛一亮,朝她叫了幾聲就要往魔宮的方向飛去。
“她怎麼樣了?”一道冷淡的聲音突然響起。
葉醞溫持劍撥開前麵的灌木叢,白衣破亂,頭發散開,鮮血從指尖滴落,麵色卻是異常冷靜。
“啾啾啾!”
他眉頭微蹙,走到昏迷的少女麵前半蹲下來,手點在她眉心。
“啾啾啾!”
“是幻境,設有禁製,短時間內無法破解。”
“啾啾啾!”
他低眉沉思片刻,看向雲驚夢,“靈素?”
雲驚夢一臉仇恨的看著他。
葉醞溫點了點頭,“我暫時解開了你身上的禁製,護好她。”
“啾啾啾!”
他搖了搖頭,拿劍刺進心口處,鮮血浸染胸口的布料,手腕轉了一周,掏出那顆‘心臟’。
“這是唯一的辦法,他不可信。我們是古修真界的遺留物,早該消失。”
耳邊轟隆作響,天地混亂一片,四周是懸浮的塵土和碎屑,眼底是猩紅的血色和黑色的廢墟。
——斐斐!
她眼睛一亮,“我在!你還好嗎,我感覺到你的魂體很虛弱,你那邊發生什麼事了?”
隨著她話音落下,腳下卻突然出現一個血色的法陣。
“陸斐斐!”她不可置信的吼道,“你什麼時候開啟的傳送法陣?!”
——沒有時間了......沒有時間了,葉前輩撐不了多久了,再不離開就來不及了......
“你住手!我不要回去!”
她想從法陣中出來,原先那道保護她的金光卻突然變成了束縛她的繩索,緊緊的纏繞著她,讓她無法移動半步。
“葉醞溫!”她咬緊牙關,“我才不要回去,你們考慮過我的感受嗎?!”
她能清楚的感知到原主靈魂流失的速度,感受到與她融合的那部分魂魄一點點從她靈魂深處剝離。
她也能感覺到纏繞著她的金光逐漸暗淡,力氣也越來越小,但依舊無法掙開。
她氣的眼眶通紅,用力掙紮起來。
手臂因為劇烈的掙紮隱隱作痛,甚至逐漸變得透明起來。
抱歉。
她聽見了葉醞溫的聲音。
已經沒有時間了,離開這裡吧。
——不要害怕,斐斐,我不會讓你受傷的,你一定會完好無損的回去。
隨著原主的話音落下,她們靈魂的聯係徹底斷開。
!
她抬頭看著混亂的天空,扯著嗓子吼道:“你快點讓他們兩個停下來,不然我帶著清雲幡和裡麵四條靈脈的靈力離開修真界!”
耳邊炸起一聲巨響,一道雷劫朝她劈來。
纏繞著她的金光閃爍,化作屏障擋住了這次雷劫。
她看準機會從陣法中心跑了出去。
——斐......斐斐,快、回來......
原主的聲音斷斷續續,幾乎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她沒有應聲,悶頭尋找陣眼。
不要——
她眼睛一亮,施法讓它現形,把東西拿出來,換玉扳指按了上去,法陣運行被強行打斷,原主的聲音也漸漸清晰起來。
她緊接著站起身把那道金色的光抓成一束,纏在手腕上。
她握緊清雲幡對那道天劫吼道:“我們做個交易!”
那道天劫一頓,繼續劈落下來。
她渾不在意的後退一步,帶著清雲幡退回傳送法陣,“這道天劫隻要落下來,我就帶著它一起離開。”
轟隆!
天道的怒火使四周的景象越發混沌,黑雲越發濃稠,可那道本該落下來的天劫卻懸停在半空中遲遲沒有落下。
眼前再次彙聚起的白霧組成一句話。
陸斐斐咧嘴一笑,“我不知道這玩意對你重不重要,反正它對我不重要,法陣已經準備完全,隻剩下最後一步,你猜究竟是你天劫落下的快,還是法陣啟動的速度更快?”
轟隆!
“要來試試嗎?”
您汝若走過那條路,吾便與你相談。
在這行白霧出現的瞬間,她手腕上的金光驀然躁動起來,金色的屏障在她麵前若隱若現。
她安撫的摸了摸那道金光,幾乎有些想笑。
“我想您可能誤會了一件事,”她看著白霧臉上露出一個禮貌的微笑,“雖然交易是我提出來的,但您並沒有更改條件的權力。”
字體逐漸扭曲。
“如您所見,我來自另一個世界,我和這個世界唯一的聯係,除了她就隻有葉醞溫,但是現在,他們兩個都要死了。也就是說,這個世界對我沒有任何意義。對我來說,最差的結果不過是失去兩個本該失去的人,我不會有任何損失,但對您來說,就不一定了。”
現在他們在比拚的就是誰手中的籌碼對彼此更重要。
一道天雷毫無預兆的劈落下來,她周身瞬間升起金色屏障。
她看著經受這次天劫後更顯暗淡的金光,心裡騰起一股怒火,麵上笑容越發燦爛。
“您選了一個好辦法。”
她把取下來的那顆作為法陣中心的石塊一點點推了回去,法陣重新運作,她站在法陣中央對白霧揮了揮手。
“我一點也不介意拿著這東西回到我原本的世界,畢竟單論它的成色都能為我換來一大筆錢呢。”
白霧極速成型——它會在你的世界引發災害。
“是嗎?”她驚訝道,“那看來隻能半路把它扔掉了,好可惜啊。”
白霧再次散去,又再次凝聚,如此三四次後,她腳下的法陣突然亮起一陣血光,魂體漸漸透明。
白霧終於成型——吾應允。
她立馬從法陣裡退了出來,把石塊抽了出來。
“您早這麼說不就好了。”她麵色如常,心裡卻在瘋狂呐喊。
小斐小斐,怎麼辦啊?
......你不是說的挺好的嗎?
是葉醞溫。
她愣了一瞬。
這不趕鴨子上架,不行也得行嗎?現在要怎麼辦?
她聽見葉醞溫似乎是輕笑一聲。
天道一言一行皆有其限製,言必行,違則損。
金光交織成網,牢牢的困住她,葉醞溫的身形在她麵前顯現。
在他琉璃般的眼底,她看見了在一片廢墟混亂中一個小小的自己。
“抱歉,但這次,真的要離開了。”
她不可置信的睜大眼,卻什麼都說不出來,“唔唔!”
他伸手蓋住她的眼睛,語氣輕柔,“閉上眼,等再睜開眼的時候,就到家了。”
她想要掙開他的束縛,卻發現連手腳都不能動彈。
葉醞溫彎腰抱起她,把她放到法陣中心,淡聲開口:“繼續吧。”
——嗯。
他剛想起身離開,卻發現懷中少女身體顫抖的厲害,心軟了一角,摸著她的頭發安慰道:“不必難過,我會救下他們的。”
“嗚——”
她心底一陣酸澀,卻什麼話都說不出來,什麼事都做不了。
她微微偏頭,用力咬住他腕間的皮膚,眼淚啪嗒啪嗒往下砸。
葉醞溫伸手輕柔的擦去她眼角的淚珠。
下一瞬,她的視線又暗了。
“......你應當恨我。但接下來的事情,就讓我來吧。”
“這段回憶會帶給你痛苦,如果我強行抹去,你應該會更恨我吧?”
“但我不想如此......所以,由你來決定它的去留。”
她無法發出聲音,隻能努力做出唇形。
“約定?”
耳邊突然炸響一聲悶雷,以至於她無法聽清葉醞溫接下來究竟說了什麼。
或者......他什麼都沒說。
麵上冰冷而輕柔的觸感消失,可她依舊什麼都看不見。
——斐斐,你......
她如同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在腦海中瘋狂祈求,咬著下唇強迫不讓自己哭出來。
會出事的,真的會出事的,我能感覺到,你和他的魂魄都很虛弱,不能這樣下去......
——斐斐,死亡是一件再尋常不過的事,我已經死過一次了,也早該死去,想要實現願望,就應當付出代價,從踏入仙途的時候,我們就已經做好了覺悟。在這種時刻,我必須保護對我來說最重要的存在。
我能等會在走嗎?一刻鐘,再給我一刻鐘就好。
——抱歉,但我已經撐不了那麼長時間了,傳送法陣一旦開啟無法停止,如果這次你無法離開,那麼下一次就需要其他人獻祭靈魂才能把你送回去,而且如果你死去,無論是雲驚夢還是葉前輩,亦或者我都會死,你不想這樣的,對吧?
可我和葉醞溫直接有共生,他死了我也會死。
——不會的,當初結下共生隻是為了讓你活下去,你們結下的共生並不完全,你死了他會同你一起死去,但他死了不會對你有任何影響。
她突然感到一陣無力。
她們同樣了解彼此,也知道什麼話最能說動對方。
她手裡沒有任何能讓她動容的籌碼……
不對!
她眼睛一亮,她們的籌碼是一樣的!
——你乾什麼?!
靈魂獻祭啊。
她無辜的眨了眨眼。
不是很明顯嗎?
——你……
她幾乎都能聽出她話裡氣急敗壞的意味。
她忍不住眯了眯眼,慢悠悠道,快點做決定吧,我好累。
——你快停下,我……
原主話未說完卻突然啞了音,陸斐斐眉頭緊皺,這種莫名熟悉的力量……
又是天雷!
砰的一聲巨響,葉醞溫冷淡的聲音響起,“怎麼還沒結束?”
——她……
“罷了,”他歎了一口氣,施法讓她昏迷,“快點,時間不多了。”
——是。
“嗯?”
葉醞溫突然感覺被誰拽了一下,回過頭卻看見那個本該昏迷的少女眼睛明亮的盯著他,抬頭咬住他的指尖。
他神色未變,靜靜的看著她。
陸斐斐臉上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
葉醞溫,我恨你。
隨著最後一個口型落下,一道白光將他們包裹起來,共生的最後一筆被她補全。
自他來到這裡之後,表情第一次失控,他下意識的想要抓住她,卻落了空。
她的魂魄和白光一同散去。
……陣法已經完成了,再也感受不到她的氣息。
他握緊手中的劍一步步向墨色最深,雷霆最烈處走去。
陸斐斐是在病房中醒來的。
眼前的白熾燈太過明亮,刺的她忍不住流出幾滴生理性的淚水。
“斐斐,斐斐你醒了?”
耳邊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話音裡滿是驚喜。
她艱難的偏了偏頭,看見了頭發淩亂,臉上滿是疲憊的母親。
“媽媽……”她鼻尖一酸,聲音沙啞的喚道。
“哎哎,斐斐,斐斐你醒了?你想找什麼……你爸、你爸下去買飯了,哦對對,醫生醫生——我現在就去叫醫生!”
她看著母親匆忙離開的背影有一瞬間的恍惚,心臟驀地一疼,眼淚不自覺的往流下。
***
“老板,要一杯咖啡。”
她掂著打包好的咖啡往外走,鼻尖驀地一涼。
……下雪了?
她神情有一瞬間的恍惚。
距離她從醫院中醒來已經有三年了。
聽爸媽說雖然她在那個世界裡待了一年多了,可現實世界裡她隻是昏迷了三天罷了。
她從未懷疑過她經曆的一切隻是一場夢。
因為剛醒來的前兩個星期,每天晚上她的心臟都會疼痛難忍,疼得她幾近暈闕。
可每一次她都撐過來了,或者說是葉醞溫每一次都堅持下來了。
……他活該。
在她醒來的第三個月,她的房間裡突然出現了一堆簪子玉鐲,在那堆東西最中間還有一枚紅玉。
這是她和原主的約定。
她曾經看著那堆東西想,比起這些,她更願意和她說上幾句話。
此後兩年,除了心臟偶爾的疼痛,再未發生過其他的事。
有一兩次她疼得在大街上暈倒,被人送進醫院,母親抓著她做了細致的檢查,檢查結果是身體指標一切正常,心臟也沒出現問題。
但母親依舊不放心,總是時不時的來她工作的地方來看她。
於是今年年末,她放了年假就直接開車回家了。
母親喜歡喝咖啡,帶上一杯加奶加糖的咖啡給她的時候,她總是會對自己寬容許多。
……至少不會總揪著她有沒有好好吃飯訓她。
不過今天這杯咖啡可能送不到母親手上了。
她攥緊心口的衣服,踉蹌著摔倒前這般想道。
“咦?”
快要摔倒的時候卻突然有人扶了一下她,心臟的疼痛漸漸息止,她心裡微微驚訝。
第一次疼這麼短時間。
隨後連忙收拾好東西站直身子抬起頭,“謝……”
她驀地瞪大眼不可置信的看著麵前本不該出現在這裡的那人。
“你……”
他嘴角微微彎起,替她理了理額前淩亂的發絲。
“嗯,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