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折柳艱難地從地上跪坐起來,氣極反笑:“你他媽的……”
麵前的男孩生得敦實白胖,臉上壓著一道橫貫的肉紋,穿一件紅色汗衫,卡其色中褲,領口和後背都滲著濕乎乎的汗漬。他憤怒地瞪著聞折柳,手裡還攥著剛從聞折柳腦袋上拔下來的VR頭盔,這時候,樓下的門響了,男孩立即幸災樂禍地笑了一聲:“哈,我爸媽回來了,你等著挨揍吧你!”
說著就撂下手裡的東西,大著嗓門從聞折柳身邊跑下去,沉重的身軀把地板顛動的嘎吱作響:“爸!媽!聞折柳今天又偷玩我的遊戲倉了,他這個賊!”
聞折柳頭痛欲裂,強撐著爬起來走到樓下,低聲叫了一句:“姑父,姑媽。”
站在底下的男人也是高胖的身形,一旁站著的女子則與聞折柳的五官有幾分相似,男人的表情有點不好看,但還是勸道:“天雄,爸爸不是和你說過了,遊戲倉買回來,是讓你和表哥一塊玩的,你也不要一天到晚老是霸著嘛……”
劉天雄聞言,頓時撒潑耍賴般地嘶嚷起來:“什麼一塊玩,就是我的,我的!他吃我家的,用我家的,現在還要來搶我的遊戲倉,我煩死他了,你揍他,你快揍他!”
他一邊嚷,一邊從玄關旁半人多高的花瓶裡抽出一根金屬製的,充作觀賞樹的枝條,不依不饒地塞進男人手裡:“把他的腿打斷!”
劉建章尷尬地笑了一下,聞折柳的目光已經完全暗了下去,盯著劉天雄手裡拿的金屬樹枝。
他不是劉建章和聞倩的孩子。
聞折柳八歲那年,他的父母就出車禍去世了,隨之收養他的是他的姑父姑母,劉建章和聞倩。當時劉建章人到中年才和聞倩生了第一個兒子劉天雄,自然將其溺愛出了一身嬌縱蠻橫的脾氣,處處看聞折柳不順眼。聞倩雖然和聞折柳的父親是親兄妹,可由於親緣關係淡薄,這個女人倒也能一邊心安理得地將聞父聞母留給聞折柳的錢財房產儘數納入囊中,喜滋滋地在新城區換了一棟三層彆墅,一邊將兄長的兒子當成個免費的勞動力。在家裡,更是任由劉天雄肆意欺辱年幼的聞折柳。
聞折柳忍了又忍,終於有一天忍不下去了,抄起桌上用來壓紙的玻璃擱,狠狠掄了劉天雄一下,打裂了他的眼角。等到夫妻二人臉色煞白地從醫院回來後,劉建章就用玄關花瓶裡一枝指頭粗細、充作裝飾的金屬樹枝,揪著聞折柳的脖子,把他從客廳一直打到廚房,直抽得他遍體血痕,當晚便發起高燒,被送進了醫院。
由於他的傷勢嚴重,弱勢群體保護署隨即介入調查,他們懷疑這是蓄意家暴,要通過刑事手段對劉氏夫婦提起訴訟,劉建章和聞倩害怕事情敗露,不僅聞父聞母的東西要吐出去,他們還得麵臨牢獄之災,於是乘病房沒人,領著兒子跪在聞折柳的病床前哭天抹淚,軟硬兼施地磨了半天,聞折柳那時候終究隻是個十歲的孩子,抵不過這架勢,還是同意和解了。
從那以後,劉建章和聞倩就收斂了許多,不敢再在明麵上對聞折柳怎麼樣,除了每餐冷飯冷菜,讓他在花聞父聞母的錢換的房子裡睡了將近十年的閣樓,以及劉天雄一天一小鬨、三天一大鬨的騷擾之外,就沒什麼了。
等到聞折柳十五歲,劉天雄十四歲的時候,劉天雄缺錢了,他不去向父母要,反而肆無忌憚地跑進聞折柳的房間亂翻,結果搜到了他藏在枕頭底下的十來張非法翻印的廉價電子畫報,上麵是幾個不同的半裸男星,毫不遮掩地衝鏡頭展示著自己強健的男兒軀體,從不同角度露出或英俊或邪氣的笑容——
聞折柳被迫出櫃,在這個完全民事行為能力人都可以依法和機械人結婚的自由時代,他被迫忍受了劉氏夫婦很長一段時間的鄙夷目光,與劉天雄張口閉口“雞|奸犯”、“死變態”的惡意稱呼。
青少年時期脆弱又強烈的自尊心和寄人籬下的屈辱感差點擊垮了聞折柳,每個夜晚,他都躲在被窩裡憤恨地、偷偷地流淚,當劉天雄鬨著要一個新型全息倉的時候,他不得不頭一回主動站出來,向劉氏夫婦表示,他願意花父母的遺產“送給表弟一台遊戲倉”,以此來暗示他卑微的討好與退縮。劉氏夫婦假模假樣地笑納之後,劉天雄終於不再對他惡語相向了,因為他們表麵上說這是“給折柳和天雄買了一塊用的”,但真正的使用者是誰,劉家人心知肚明。
這一用,就用到聞折柳十七歲,即將成年的現在。
聞倩看聞折柳臉色不好看,急忙打圓場地笑了一下,將劉天雄手裡的金屬樹枝搶過來,重新插進花瓶,“嗨,這孩子,就是喜歡說笑……天雄,可不能這麼小氣,遊戲倉給表哥用用又怎麼了,你平常玩得還不夠多嗎?”
聞折柳神色陰沉,深吸一口氣,道:“他剛才第三次把我強製下線了,是不是想我直接變成癡呆?”
劉氏夫婦一愣,劉天雄叫囂:“你他媽就是個賊!你媽生你不管養,是我家養的你,你還敢亂動我東西!白眼狼!”
聞折柳雙目血紅,氣得渾身發抖,眼見他即將發作,劉建章急忙把兒子推進一旁的房間裡,打算關起門說話。劉天雄還在不服地掙紮,聞折柳便發狂地怒吼道:“你家養我?!你家吸我的血還差不多!要說你家養我,你讓你爸媽先把我爸媽的錢全吐出來咱們再一條條算!我馬上要成年了,不是以前那個什麼都不懂的白癡了!你們等著,我不會欠你們人情,但我爸我媽的錢我也一分都不會給你們!!”
他忍著淚吼完這一句,然後轉身就往樓上跑,聞倩拔高聲音,在後麵“折柳折柳”地叫,他也一概不理,隻是跑進閣樓,重重把門摔上,震得房梁簌簌落灰。
他的頭還在陣陣發疼,活像有什麼東西要從裡麵鑽出來一樣,聞折柳坐在地上梗著脖子,直逼到自己快喘不上氣,才從喉嚨裡迸出一聲短促的咳嗽聲。
他全身顫抖,胸膛劇烈起伏,牙關咬得死緊,幾乎用儘所有的力氣,終於把眼眶裡將墜未墜的淚水逼了回去。
掌心裡傳來一陣硌手的刺痛。
聞折柳勉強自己轉眼看過去,卻見自己手裡好像從剛才就握著什麼東西,之前的他太過憤怒,隻顧把它牢牢攥著,他一個激靈,急忙鬆開手,借著外麵昏暗的光線細細打量。
那是一張吊著黑皮繩的方形銀牌,上麵精細地雕琢著許多整齊細小的文字。
是……是的狗牌!
隨著科技的飛速發展,由虛擬世界到現實世界的物質傳送也絕非不可能實現的天方夜譚,狗牌就是在十年前完成了兩個世界的交互任務,成為第一個可以在網絡至現實間自由穿梭的物品。
看著的狗牌,他仿佛是抓住了最後一根救命稻草的溺水之人——今天發生過的槍戰、炮火、兩人合作無間的默契、最終取得的勝利,還有含笑的眼眸……他終於看到了一個能將自己從窒息生活中拉出去的希望,他急忙跳起來,扯開了閣樓上唯一的一盞小燈,在燈光下仔細觀察這塊牌子。
“……連接星網許可證注冊姓名……賀欽……”
的原名叫賀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