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有吧。”聞折柳沒精打采地回答,“小時候打比較多,因為我不聽話,還和他們的兒子經常起衝突,後來有一次……我被打進醫院,他們就很少再體罰我了,隻是罵而已。”
賀欽很久沒有說話,在黑夜中,他側麵的輪廓鋒利冷硬得就像一尊鋼鑄的塑像。
聞折柳有點疑惑,嗆口的烈酒開始發揮作用,令他全身都暖洋洋的。他的眼睛都有點睜不開了,還是疑惑地輕聲問:“……哥?”
“我在聽,”賀欽語氣漠然,猶如冰封的海麵。但沒人知道,其下洶湧的究竟是足以吞沒島嶼的汪洋,還是焚燒大地的岩漿,“他們把你打進醫院……我聽見了。”
聞折柳好像清醒了一點,在如此深重、如此寂靜曠遠的黑夜下,他仿佛行走在回憶中,隨時都能從窗外掠過的殘破景象中拾取到過往的紀念品。
“你為什麼不申請民政部門介入?”賀欽低聲問,“無論是弱勢群體保護署,還是民間自救機構,抑或者是官方開設的保障部門,都很快能解決你的問題,或者你來……”
他想說,“或者你來找我,找N-Star公司”,但一想到那個不堪的秘密,還是硬生生地把話咽下去,化成喉間一絲短暫的歎息。
聞折柳微微笑了一下,麵部肌肉放鬆,呈現出一種很平和的恍惚狀態。
為什麼不求助?
他重重閉上眼睛,迎麵掠過的電線杆就像一記強有力的球棍,一下便將他打進了記憶的深處。
·
他又回到十年前的午後,空氣中泛著藥片光滑的氣味,在一片純白與藍光構成的規律線條後,他看見自己——那個小小的,無力的自己。
“我要告你們。”小小的少年眼眶通紅,就像被火淬過一般通紅,他流著眼淚,一字一句,幾乎用儘了他這個年齡所能用到的所有凶狠的力氣、堅定的決心,“我、一、定、會、告、你、們。”
兩個麵色青白的大人對看一眼,聞倩站起來,低聲說:“我去看著外麵。”
然後她帶走了抽噎不止的劉天雄,打算到病房外麵去。
“你想乾什麼?”年幼的聞折柳警惕道,一手按在光屏上,“我隨時可以按警鈴。”
“不不不!”單獨留下來的劉建章連忙擺手,小心翼翼地陪出一個笑容,從懷裡掏出一個絨盒放在旁邊,“我當然是有話跟你說了,折柳。”
聞折柳淚水不停,但語氣還是生澀的冷硬:“不管你說什麼,都不會影響我的決定。”
劉建章尷尬地搓搓指頭,似乎是在斟酌措辭,片刻後,他乾巴巴地說:“折柳啊,你還記得你父母給你留下的東西嗎?”
聞折柳從喉嚨間迸出一聲不知是咳嗽還是冷笑的聲音,啞聲說:“不是都被你們搶走了嗎。”
“不,其實還有一樣東西……它非常重要,重要到可以讓你父母親自簽署紙質文書,說要在你成年那天留給你的。”說著,他提起腳邊靠著的牛皮袋,繞開上麵的封線,從裡頭排出幾張雪白的紙,“你知道……嗯,可能你年紀還小,不明白什麼你父母之前是做什麼工作的。”
說到這裡,他漸漸鎮靜了下來,眼神中也帶著成年人在麵對孩子時的那種特有的,篤定的狡詐,“他們保密工作做得很好,我和你姑姑都不太知道他們的具體狀況,但是——”
他頓了頓,不出所料地看著聞折柳臉上越來越愣怔的神情。
過去將近十年,聞折柳依然記得自己在看到父母留下的字跡時的無助感。
他們共同簽署了一份措辭強硬,態度堅決的聲明:如有意外,他們準備給聞折柳的成年禮物將會由民政部門的指定監護人保管,直到十八歲的成人日才能轉交給他。在此期間,聞折柳本人不具備持有的權利與資格。
看著他無措的神情,劉建章略有些得意地笑了笑:“你看,就是這樣。”
聞折柳咬著牙,狠狠瞪著他,臉頰因為憤怒而湧上不正常的暈紅:“那我現在告你,我爸媽給我的東西一樣能等我十八歲時交到我手上,隻不過換了一個保管人罷了!我可以交給政府,求助弱勢群體保護署……”
他稚嫩而憤恨的指控驟然停住了,雪白的麵孔顯出錯愕。
因為劉天雄罔顧他的威脅,把那份聲明重新收回牛皮紙袋,隨後在他麵前慢條斯理地輸入指紋驗證碼和聲波口令,然後打開了手邊的絨盒。
機械而精密的光波流轉生輝,猶如一個緩緩綻放的星弦,在宇宙大爆炸之初,從零到一秒的極短瞬間內重現了毀滅與誕生的須臾。
年幼的聞折柳從未見過這副景象,他不由呆住了。
盒蓋開啟到最大的時候,光暈也隨之散去,他看見裡麵形成微小而穩定的無塵力場,中央擺放著……擺放著一個奇特而美麗的東西。
它是由芯片組成的,周身纂刻著細如發絲、規整有序的密密紋路。最中間的部分銀白如雪,狹長如梭,線條流暢,兩側分彆展開五根幅度一致的玲瓏支架,斜插著十枚精雕細鏤的烏金色芯片。
它仿佛是科技與人力的最高水平極致凝煉而成的結果——以至於這竟賦予了它生命,使它渾如一隻隨時會展翅高飛,白羽黑翼的鶴。
他被這樣冰冷的、無機質的,卻又流動的不停的美攫住了心魂,年幼的聞折柳伸出手,忍不住想要去觸摸他父母留給他的,最寶貴的財富——
啪!
劉建章毫不留情地將其合上了。
“……你!”幻夢被冷酷驅逐,聞折柳遽然一驚,對他怒目而視。
“知道這是什麼嗎,小子?”劉建章自滿地看著他冷笑,“實不相瞞,我為N-Star公司工作十一年了,也沒有見過這種工藝和保密措施,可我認得出來,這兩邊加的是擴容裝置!”
他壓低聲音,雙眼閃著不可置信、輕蔑不已的光:“不管你能不能聽懂,但我現在告訴你,我用了所有能用到的分析儀器,所有能找到的人脈手段,都破解不出這個儲存列陣裡麵究竟藏了什麼東西。”
“可是!”他隨即暴躁地加重語氣,“可是!它的容量已經大大超過市麵上所能見到的所有儲存容器,這東西足足有3141.6TB!旁邊還有十枚擴容裝置,你知不知道這究竟意味著什麼!”
聞折柳沒有說話,他看著劉建章扒了扒頭發,在病房內急匆匆地轉了兩圈,衝他下結論道:“雖然我不知道你爹媽究竟給你留了什麼,但我可以肯定,這已經遠遠超出政府規定的公民攜帶信息容量上限了,這玩意兒是非法的!托這份聲明的福,我和你姑姑也會被連累!”
他喘了口氣,轉身對聞折柳有恃無恐地說:“我沒騙你,我也沒必要在這種事上騙你。所以你大可以去告我,告我侵吞你的家產,告我虐待你,揍你,但如果你這麼做——你永遠也彆想再見到它。”
他揚揚手裡的盒子:“憑借它的造價和製成工藝的技術,隻要我把它上繳公家,或是賣到黑市,甭管交給誰,我保證你這輩子都不會再找到這份你爸媽送給你的成年生日禮物——非法的成年生日禮物。你自己想吧,這可是他們最後留給你的東西!”
年幼的聞折柳麵色煞白,默默望著他手裡的黑色絨盒。
他的家庭、他的愛、他遺留的希望……
……他的爸爸和媽媽。
劉建章知道自己勝利了。
他擦擦額頭上的汗,衝病床上神情慘淡的孩子露出一個誌得意滿的笑容,柔聲說:“好了,其實大家都是一家人,完全沒必要鬨得那麼僵,對不對?姑父以後不會再凶你了,跟警察好好說說,當個聽話的孩子比什麼都強,知道嗎?”
後來再發生了什麼,聞折柳就記不清了,他隻知道,自己在連續幾次的問話中都保持沉默,選擇搖頭否認。
“……小朋友,你不要害怕,實話告訴阿姨,他們是不是對你不好?除了這次,還有沒有對你進行什麼言語上的攻擊,或者身體上的傷害?你彆怕,實話實說就好了。”
“……”
“……真的沒有嗎?小朋友,現在很多社交平台的公益媒體以及自媒體都能為你發聲,隻要你認為他們有故意傷害你的舉動,他們馬上就能被隔離起來,並且受到相應的法律製裁。有很多人在背後支持你,幫助你,你真的不用害怕,來,看著阿姨的眼睛。”
“……”
他隻是垂下眼睛,嘴唇緊閉……然後慢慢地、慢慢地搖頭。,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