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聞折柳在N公司內為客人準備的豪華套房——天知道為什麼一個公司總部的大廈還會有這玩意——換好了衣服,他不常穿西服,可為了宴會的著裝禮儀,他還是再次換上了全套整潔筆挺的西裝。馬甲卡著少年勁瘦的腰線,領巾上彆著一枚白銀鑲嵌大鑽的雄鹿領針,袖扣也是同色的白銀嵌鑽,穿上外套後,宛如一名家世優渥的翩翩少年郎,幾乎能讓昏暗的室內整間亮起來。
助手已經在門外等他,這等於是N-Star為占比達到半數的國外員工準備的年會,自然重要非常。等到春節,他們還會再為華人員工準備另一場。
“賀總已經提前到場了,”助理低聲說,“請您往這邊走。”
他跟著助理穿過一整條鋪著猩紅地毯的長廊,此刻,牆上掛著的畫框已經編結了鬆綠和大紅交織的蝴蝶結,下方還垂著圓滾滾的金鈴,槲寄生和大大小小的聖誕樹更是隨處可見,節日氛圍登時濃厚無比。他們搭乘私人通道的電梯,降落在整棟大廈的最正中間,距離地麵四百多米的宴會大廳。
金色的大廳裝潢高雅,偏後方高懸著一株……不,是一瀑巨大的,光芒璀璨的聖誕樹。成千上萬滴剔透水晶呈放射狀地從穹頂上流淌下來,層層疊疊地傾瀉成鬆樹的形狀,主乾的部分甚至一直蜿蜒到地上,形成了一條發光的河。華彩輝耀四射,把分成三層的宴會大廳照得燈火通明,幾乎不需要其他照明設施。
此刻,人全都在宴會前廳站著寒暄,來的都是N-Star的高層員工和外界名流,樂隊就在聖誕樹前演奏著輕快的鈴兒響叮當。聞折柳左看右看,趁彆人不注意,將一束槲寄生扯了塞進自己的口袋。
助理:“……呃,聞先生……”
“他在哪?”聞折柳問。
助理知道他說的是賀欽,於是回答道:“賀總正在準備致辭,致辭完畢,就要跳開場舞了。”
不一會,隻見賀欽一身黑西服,頭發向後梳攏,露出光潔的前額,開始以低沉的磁性聲音致辭。聞折柳站在角落裡,遙望大廳中人影攢動,衣香鬢影,自己端了杯香檳,揪杯沿上卡著的裝飾櫻桃吃。
賀欽說完,底下掌聲雷動,聞折柳一個都不認識,正低頭晃杯子時,發覺周圍驟然安靜了。他抬頭一望,隻見賀欽直接從高台上下來,如摩西分海般分開人群,徑直朝他走了過來。
他的眉宇深邃俊美,胸口彆著一枚藍至烏黑的金眼雄豹胸針,一側的耳垂上戴著一粒同色的黑鑽耳釘,將他的容貌點綴出十分的邪氣肆意,“不知我是否有此殊榮,能邀請這位先生跳開場舞?”
賀欽緊緊盯著他,並且對聞折柳不容拒絕地伸出手臂。
四下一片嘩然,聞折柳愣了半天,轉身放下酒杯,表麵上從容不迫地答應了邀約,實則內心慌的一批。
“你搞什麼啊?!”聞折柳崩潰地咬著牙,和他手挽手,在眾人熾熱無比的眼光沐浴下步入舞池,“我根本就不會跳舞!”
“華爾茲也不會嗎?”賀欽臉上帶著輕鬆的笑意,一個起手,將聞折柳帶到對麵,“很簡單的,彆緊張。”
聞折柳焦急道:“這倒是會一點,可是……!”
“噓,”賀欽輕輕地摟住他,在他們身後,已經有數十對成員陸續進場,樂隊曲風轉換,奏起舒緩悅耳的《藍色多瑙河》,“彆急,跟著我就好了。”
兩人滑向舞池正中央,除了他兩人之外,還有不少男男、女女的組合,各自整齊有序地在舞池中翩翩起舞。賀欽帶著聞折柳,在中心貼著平麵彩繪的金蓮花上旋轉自如,好像配合了多年那樣默契。
在賀欽的帶領下,聞折柳居然憑借他那點拙劣的舞技跟上了節奏,賀欽低頭笑道:“怎麼樣?”
聞折柳驚魂未定,出了一身的冷汗:“……不怎麼樣,下次記得說一句,也讓我有個準備!”
賀欽直笑,在他耳畔柔聲低語:“你多愁善感,你年輕,美麗,溫順好心腸,猶如礦中的金子閃閃發光,真情就在那兒蘇醒,在多瑙河旁……美麗的藍色的多瑙河旁。”
“——卡爾貝克,”聞折柳急忙接上詩人名字,以免自己陷入更深的曖昧境地中去,導致腰腿酥麻,踩錯節拍,“嗯,好詩。”
賀欽勾起唇角,並不拆穿他拙劣的掩飾,此刻,一曲終了,樂隊改換節奏,彈起更加輕快的《維也納森林圓舞曲》,方才舞池中的人也隨之換了一批,隻有他兩人依舊盤旋在舞池中心。
賀欽耳側的純黑耳釘在輝煌的燈火下閃耀出內斂優雅的光澤,兩人相擁而對,珠寶、華服、美酒,金色|大廳中所有人的注視和議論都仿佛離他們遠去了,他們的世界中隻剩下對方的眼眸。眾目睽睽之下,他口袋裡的槲寄生仿佛著火一般發燙,要從褲子口袋一路上燒進他的心臟。
“最後一支曲子,你想聽什麼?”賀欽貼在他耳邊輕聲問道。
聞折柳迷茫地皺起眉頭:“啊?我還以為你們的曲目都是事先定好的……還能聽什麼,跳舞咯,杜鵑圓舞曲、命運交響曲……”
“可以聽彆的,”賀欽溫柔而熾熱地凝視著他,“一切隨你的心意,寶貝。”
聞折柳雙頰漲紅,心亂如麻,腦子一下混成了漿糊。
聽彆的,可是有什麼曲選?他現在連一句完整話都說不出來,這還有什麼好聽的?
正當他猶豫的時候,《維也納森林圓舞曲》已經停了,賀欽帶著他停在金蓮花上,抬起手,清脆地打了一個響指。
“想飛嗎?”他問,“我帶你飛起來。”
這一刹那,他的身姿筆挺如刀劍,恍若皇帝般發號施令,所有人都如潮水褪去了,諾大的舞池裡,唯剩他們兩個人。
小提琴彈弦的前奏響起,於俏皮中帶著惆悵的歎息,聞折柳一怔,隨即反應過來——《Merry Go Ground》,空中散步!
正是伴隨這支旋律,金發的魔法師帶著可愛的少女一躍而上,漫步在天空之中,他們穿過繁華的街道,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穿過下方廣場上跳著圓舞曲的人群……從此跨越時空,十年如一日的漫步在愛情的雲端,漫步在無數人的心尖。
“終於找到你了。”賀欽說,“你要去哪裡?讓我送你一程吧。”
樂聲如流水般震顫,聞折柳的眼睫顫抖不已,他綻開笑容,與賀欽嫻熟地對了個台詞:“我沒有妹妹,也不用去妹妹開的店裡,所以還是算了吧。”
大提琴渾厚的音色加入小提琴的演奏,旋律變得有些急促,舞步也隨之匆匆,鞋跟飛快敲打光滑堅硬的地麵。賀欽帶著他轉過一瓣又一瓣盛放的蓮花,笑著說:“彆動!”
霎時間,長號吹奏,仿佛狂風拔地而起,要一往無前地轟開前方一切阻礙,流水般的鋼琴聲悄然響徹,在愈發逼仄的合奏中彈出拓寬開闊的絲滑音路。聞折柳和賀欽對視一眼,將金發魔術師的台詞同時默契出口:“把腳伸出來——”
“——繼續走。”
下一刻,億萬碎星樣的晶亮粉末在整個穹頂之上轟然爆開,猶如漫蕩的星海,猶如浩瀚的煙火,伴隨潮水般宏大轟鳴的交響樂,瞬間淹沒了整個宴會廳,亦淹沒了整個世界!
“對,就這樣。”隔著燦爛的粉末與花瓣,聞折柳仿佛被拋向了雲海之上的高空,他恍惚聽見賀欽說,“……彆害怕。”
樂聲鋪天蓋地,魔法師帶領女孩漫步雲端,看見所有人世間的離合悲歡與生命中最為純淨的浪漫。與此同時,水晶巨樹在所有人頭頂灑下神造的輝煌曙光,金粉排山倒海地向一切漫蕩席卷,賀欽與聞折柳旋轉在群星璀璨之間,溫柔恢宏的旋律則回蕩在世界之巔。
——無儘光陰,生死與愛情,真實與虛假的幻覺。
最後一個三百六十度的旋身,聞折柳半躺在賀欽的臂彎裡,亦與最後一個奏出的音符重合得分毫不差。
金粉和無數嬌嫩潔白的花瓣洋洋灑灑,從穹頂上漫天紛揚,宛如一場天國的雨雪。四周萬籟俱寂,所有人都驚得啞口無言,唯有雪落簌簌有聲,在空曠高廣的金色|大廳顫響。
兩人的身上全是花瓣和晶瑩剔透的星塵,賀欽眸光深深,嘴唇微微蠕動了一下,這一刻,他們挨得極近,灼燙的呼吸交融,就連皮膚的熱度都能相互感覺到。隻要賀欽稍微偏頭,就能一下吻上聞折柳的嘴唇。
整個世界都燒起來了,滔天的大火中,聞折柳眼前的景色完全模糊,他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接吻——或許有,亦或沒有。
賀欽啞聲說:“……你跳得很好。”
“……”聞折柳張了張口,他看見彼此的眼眸裡共同倒映著彼此唯一的身影,想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
賀欽將他拉起來,兩人的胸膛都在微微起伏,周圍的人如夢初醒,方才開始後知後覺地鼓掌。
掌聲如雷,賀欽要帶著他離開了,聞折柳卻忽然反應過來,急忙叫道:“等等!”
他的聲音迫切無比,在安靜的大廳回蕩。
“怎麼了?”賀欽回頭問道。
口袋裡的槲寄生沸似火燒,聞折柳深吸一口氣,轉頭對樂隊說:“空中散步……再來一次,可以嗎?”
靜默片刻,適才的樂聲再次彈起,賀欽詫異地挑起眉梢,正要開口問詢,聞折柳已經縱身撲上,將他推在了一地厚厚的金粉花朵之間,濺起海水一樣的浪花!
抽氣聲此起彼伏,賀欽愕然:“你……”
安保人員和防禦機製亟待啟動,馬上就要過來製止聞折柳時,他毅然從口袋裡抽出一束小小的槲寄生,舉過二人的頭頂,於金光閃爍的地麵投射出纖細的枝影。
——此刻,午夜十二點的鐘聲響起,任何在槲寄生之下的人,都要與對方接吻。
“我來帶你回去了。”他在笑,可是他的眼眶通紅,裡麵蘊滿了不知因何而流的淚水,“那裡不浪漫,不美好,沒有優厚的生活,甚至不算是家……可那才是我們應該待的地方,而不是這裡。”
賀欽愣神:“……你說什麼?你……”
他呼吸急促,宛如有什麼緊急的事情就要降臨在他身上,可他自己卻一無所覺。他看見槲寄生,又覺得自己是不是該先親吻麵前人的嘴唇,正當他猶豫著撐起身體,挨近聞折柳的時候,一滴微涼的淚水從少年的眼眶中墜落,悄然無聲地砸進賀欽的瞳孔中心。
他與他唇齒相依,他的淚滴落進他的眼瞳。
“虛幻和真實,矛和盾,於此時,在此地結合了。”聞折柳在嘴唇交融的間隙輕聲說,“三個重疊的幻境裡,我們互為彼此的真實,互為彼此的虛幻——莫比烏斯環,可以永遠的打破了嗎?”
這一瞬間,三層幻境發出瀕臨破碎的哀鳴,亦從最深處片片裂解,崩散成為萬千飛濺的碎屑!,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