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露生涼, 謝源源在微風裡護著一豆顫抖飄搖的燭火, 迷迷糊糊地推開房門。
“衛生間……衛生間……”他揉著眼睛, 腳上趿拉一雙胡亂踩上的木屐, 在木製的走廊上敲出篤篤的不規律聲響, “廁所在哪兒呢?”
庭院亂英紛紛, 潮冷的濕霧四處彌漫,直往脖子裡灌,貼在皮膚上, 繼而溶成細小的水珠,冰得謝源源清醒了些許,他左右四顧,終於在前方走廊的拐角處看見一名巡夜侍女雪白的衣角。
“喂!”他急忙揮揮手,捂著下腹拔腿小跑過去, “那個,請問一下——”
他轉過拐角,發現一名麵朝牆壁站著的侍女,於是想要伸手去拉對方的袖子, “不好意思, 打擾了, 但我想知道廁所在哪,你能……”
剩下半截話悄無聲息地卡在喉嚨裡, 謝源源一下瞪圓眼睛, 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幾步, 咽了咽嗓子。
聽見他在詢問, 緊貼著牆壁站立的女人肩頸紋絲不動,頭顱卻平緩地徐徐轉了過來,在寂靜的黑夜發出牙酸的“喀喇喀喇”聲。簷上的燈火瞬時跳躍輕顫,在忽明忽暗的光線中,她青白的臉光滑如瓷,純黑的眼瞳幾乎看不見一絲白色,塗了赤紅口脂的嘴唇彎起一個矜持僵硬的弧度,猶如頂著一張古怪詭異的能麵,用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慢慢梭巡前方,尋找著問話聲的來源。
“……能告訴我廁所在哪嗎……”陰寒遍體,謝源源無意識地喃喃發問,剛才那點瞌睡早就飛到了九霄雲外。他一邊緩步後退,一邊摸到腰間的匕首,戒備地緊盯著眼前的女人。
……不,這玩意兒已經不能稱之為人類了吧,它從腦袋以下的身體呆板得就像木雕石塑,可它的脖頸轉過的角度早就大於一百八十度了,這究竟是個什麼東西啊,鬼魂,還是妖怪?
縱然謝源源有常人難以匹敵的體質傍身,但還是在大半夜被眼前的鬼女嚇出一身白毛冷汗。他保持著不遠不近的安全距離,將身體埋在廊柱的陰影裡,屏住呼吸,觀察它的一舉一動。
瓷白的笑麵緩慢轉動,找了一會,它漆黑的眼球渙散無光,微微張開血紅的櫻桃小口,露出下方塗成墨色的牙齒,幽幽道:“找不到啊……”
“有人說話……找不到啊……”
這聲音如泣如訴,嗚咽怨毒,聽得人雞皮疙瘩直往外冒,伴隨著它哭泣的聲響,謝源源驚悚地發現,就在他目力所及之處,竟然紛紛浮出一個又一個緊貼牆麵,以後背示人的鬼影。唯見無數白得瘮人的臉孔平滑地扭轉過來,睜著眼睛四下探看,有的甚至攔住了他回房的去路!
到底是怎麼回事……
謝源源雖然不是特彆害怕,但也不由為眼前的場景感到棘手,他想了想,從口袋裡掏出通訊符紙,給睡在房裡的隊友傳了一道簡訊。
希望不要耽擱太長時間吧,他都快憋死了啊……
“哪裡有人……”
“找不到啊……”
“明明聽見有人說話……”
惡意十足的嗚咽聲嘈雜錯亂,不住回蕩於這片庭院內。謝源源正在找尋出路之際,不經意地一個轉身,忽然在一株繁茂的櫻樹下看見了一個女人的身影。
……不,等等。
他眯起眼睛,發現那不是一個女人,而是一件空空蕩蕩,猶如人立的衣服!
院中的櫻花繁盛無比,累累碩大,堆疊在枝頭,以至於將樹枝都壓得低垂下去,遮掩在空衣的上方。昏暗的光線下,謝源源看得出來,那是一襲泛出微弱紫光的華麗振袖。
紫衣……若紫夫人?
裹住空氣的衣袍正對著謝源源,仿佛知道他此時身處何處,它緩緩抬起袖口,竟然衝他指明了一個方向。
謝源源疑心是自己眼花了,他一手還端著燈盞,隻好用另一隻手拚命擦拭眼睛,可待他放下手,想要細細查看的時候,那件卻紫衣已經消失了,徒留樹下滿地雪白的落花。
他瞠目結舌,這件成精的衣袍難道是可以看見自己的嗎,不然,它怎麼會對著自己指出一個方向?
順著方才袖口所指的地方看去,謝源源隱約望見一處荒草叢生的小徑,也不知通往哪裡,他心中忽地一動,起了調查探索的心思。
倘若今天來的不是他,而是任何一個在午夜誤闖出門的玩家——哪怕是賀欽,都不會冒然貪刀,因為一時的好奇心,就要往自己完全沒把握的地方走。
然而,謝源源的特殊體質就是他最好的倚仗。在第一次遇見他的生物眼中,他透明得宛如一團空氣,即便是與他相處甚久的隊友,有時都會下意識忽略他,更何況其他人?
“好,既然你指我去那裡,那我就去看看吧。”他打定主意,便輕盈地繞過那些來回巡視的麵壁鬼女,往小路儘頭走去。
白紙燈籠排排懸掛,一路通往無人的小徑。謝源源儘快往前走,一方麵是想擺脫庭院裡的異常現象,另一方麵,也是他實在憋得急了,想趕緊找個有點遮蔽物的地方解決一下。
等到他穿過花牆鏤空的門洞後,頂上已經沒有可供照明的燈光了,到處都是黑漆漆的一片,謝源源拿著燈盞,眼看遠遠甩開了那些麵壁的鬼女,他急忙照著燈,找到一處雜草蔥鬱的牆角解決個人問題。
“啊……”他苦著臉,“真是憋死人了,晚上就不該喝那麼多水,整出這些事麻煩事……”
說著,他左右提燈看了看,發現這條小路不知通往何方,地上綠苔滑膩,荒涼破敗,和身後精巧風雅的庭院形成鮮明對比,遠處更是隱隱矗立著幾座起伏的屋脊輪廓,瞧著就讓人心底不安。
謝源源收拾整齊,從口袋裡掏出幾張濕巾擦手,他思索了一下,又把這些紙巾撕碎了,邊走邊灑在身後。
“這裡月黑風高的,又是鬨鬼的異常地方,萬一到了明天白天,這的地形改變了,我還能順著記號把人帶過來。”他忖度著,“反正也睡不著了,倒不如再去前麵的房子裡看一看……”
他抬腿就往前麵的房屋走去,冷風吹過,潮濕的夜霧也愈發刺骨,不知道是不是謝源源的錯覺,眼前的屋舍似乎被風傳來了許多奇怪的聲音,仿佛就跟著他的腳步行動,似哭似笑,偶爾還傳出窸窸窣窣的噬咬聲,詭異得很。
“裡麵到底有什麼呢……”謝源源踩上濕滑的台階,此刻,空氣中流動的水汽已經非常濃鬱了,陰仄仄的拂在寒毛上,叫人十分不舒服。他閃身踏入破敗半開的門扉,試探性地往裡走了幾步。
“什麼啊……以前也是人住的地方嗎?”
謝源源舉起燈火,在空曠的室內繞了一圈,這裡似乎是一座宮殿的前殿,其中茶幾翻覆,家具淩亂地滾作一地,牆上懸掛的字畫也是發黴腐壞,旁邊的屏風上還掛著好幾件早已失去顏色的寬大衣袍。
“誰?!”身後風聲一晃而過,謝源源遽然一驚,他猛地回頭,盯著一片燈光照射不到的黑暗處。
……他能感覺到,從剛才開始,就有東西一直跟著他。
“跟蹤我嗎?”他半是嘲諷,半是試探地哼了一聲,“那就看你究竟能不能發現我吧。”
如此想著,他繼續往裡走去,緩步邁入旁邊的側殿,發現屋內呈著一張較為寬大的桌案,觀其布置,應該是書房一類的地方。桌上還散亂著許多筆跡書稿,他一張張撿起來看,卻都是一些古詩歌詠,字跡早已被此地彌漫的濕氣暈得邊緣發毛,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