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折柳的身體一僵, 他等待著死亡——或者比死亡還要稍微仁慈一些的東西降臨。但一秒過去,兩秒過去,時間仿佛停止了, 世界也為之靜默, 聞折柳睜大眼睛, 不可置信地看向遠方空曠寂遠的黑暗。
賀叡這一擊似乎打中了他, 可是他卻沒有感受到什麼撕心裂肺的痛意。一道堅實溫暖的屏障攔住了它, 猶如春天綿密妥帖的雨水, 或者太陽爆發出的黃金岩漿。星子在蒼穹永無止境的呼嘯,月光映照海麵和高曠的城牆, 這一刻,聞折柳忽然意識到,命運的枷鎖扣押著盛放世界的天平, 一端承載多少苦難, 一端就要承載多少有始有終的愛意。
錫兵和它的芭蕾舞女縱身撲入烈火, 一顆閃閃發光的錫心便會在命運的熔爐中奮不顧身地閃耀。
他輕聲問道:“……哥?”
“我在。”賀欽半跪在地上,發顫的手臂握刀,勉強支撐著身體。鮮血從唇齒間斷斷續續地噴湧出來,他的眼前充斥著未知的模糊,“不要怕……有我在。”
賀叡一擊未曾得手,他的目光迅速在聞折柳攥緊的拳頭上掠過, 饒有興味地確認:“哦?我這是打中了誰, 我的兄弟麼?”
聞折柳狠狠咬死牙齒, 這一刻, 火山爆發般的憤怒幾乎衝昏了他的頭腦。手杖掄起刺耳狠戾的風聲,尖端銀刺捅穿空氣,也即將在千分之一秒的間隙捅穿賀叡的身軀!
“——給我滾開!!”
後邊爬得氣喘籲籲的兩個技術宅終於趕上了賀欽的進度,但他們剛一上來,就見賀欽單膝跪地,後背不知被什麼東西砸得血肉模糊,深可見骨,正在一下接一下地艱難喘氣。
不過,繞是如此,他的脊梁仍舊筆直如刀,好似有什麼堅不可摧的支柱豎在其中,不可攀折,也不可被消磨。
因為慣性的緣故,關智羽一時刹不住步子,忍不住向前踉蹌了一下,他迷茫地瞅著賀欽,抬手揉了揉眼睛:“怎麼了,有、有敵人?”
“不是吧臥槽,什麼BOSS啊這麼牛逼,把人打成這樣?!”邱博藝咽了咽乾澀的喉嚨,想了一下,還是試探性地問道:“哎,兄弟,要不要幫忙?”
就算他們現在是競爭對手的關係,但賀欽剛才一路暴力輸出,簡直將踢門團的風骨發揮到極致,即便讓他們跑得要死要活,可同時也等於帶著他們暢通無阻地衝了兩層樓,這時候見死不救,技術宅們實在難過良心這一關。
賀欽沒有回應,隻是不住喘息。他的嗓子眼裡沸騰著血沫和碎肉,寬闊的脊背一起一伏,猶如大型猛獸匍匐的低沉咆哮。
他抬眼看向通往最後一層樓的,黑黝黝的樓梯間,發狠地直起腰腹,自地上趔趄著站起。他好像醉酒的刀客,不知為何,偏要去赴這一場生死隨殉的狂宴,喉頭痛飲以血作釀的腥甜。
眼前的男人脊椎碎裂,被站直的動作擠壓得咯吱顫響,差點要從血肉中橫凸出來,聽得邱博藝和關智羽牙酸不已,皆難以承受地皺起了臉。
“這是瘋了嗎……”
“真瘋了吧,這樣會死人的啊……”
關智羽忽然想到一個可能:“不對,你說,他這麼拚命,是不是為了救人?”
“那個小哥?”邱博藝一愣,“你這麼一講……倒也有可能哦。”
他們這廂竊竊私語,還沒有討論完畢,賀欽就從包裹裡掏出一管藥劑,仰頭吞進咽喉,隨後垂手一甩,將其砸碎在樓道的牆壁上。站在他身後的兩個人驚駭地看到,他喝的也不知道是什麼強力的高階藥劑,脊背上猙獰的傷口已然發出劇烈生長的淋漓水聲,肌肉組織宛如蔓藤,轉眼就覆蓋住了白森森的裸露骨頭。
喝了這個藥,不知道要承受多大的痛意,而賀欽卻恍若無知無覺的機器人,繼續抬腿,朝最終的頂樓大步跑去!
“……喂!”邱博藝不禁叫喚了一聲,他和關智羽對望一眼,隻得再次更上。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六樓沒有迷宮,沒有遍地埋伏的鬼魂,唯有一條筆直樸素的,空空蕩蕩的走廊。牆側是許多門窗緊閉的教室,其間刷著一半淡藍的清漆,還有調皮的學生用圓珠筆不小心劃出的道子,斑駁地掛在顏色泛黃的白牆皮上。
賀欽腳步不停,他站在走廊最中央,語調陰冷,猶如從地獄中傳出:“你的偽裝早就被人看穿了,還要裝嗎?”
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動靜。
賀欽沒有笑,笑容是他習慣性用來迷惑他人的手段,現在脫去了這層風度翩翩的皮,他就像一個自屍山血海中殺出的惡煞修羅,要對麵前所有阻擋他的事物舉起殺意凜冽的長刀。
“可惜……我耐心有限。”
他輕聲說,然後一刀揮出,在爆如雷霆的巨響中,橫著炸開了整條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