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靠。”謝源源費勁地捂著額頭,從令人窒息的環境中醒過來。然而,他剛一起身,便差點再次昏過去。
原因無他,周圍真的太臭了。
狹小、擁擠、黑暗,濃烈的汗水、排泄物、嘔吐物的味道,還有受傷後疏於打理的怪異腥臭,甚至是屍體腐爛的臭氣。這些味道混合在一起,加上耳邊連綿不絕的嗡嗡聲,哭泣聲、機器長鳴聲,周遭令人眩暈的搖晃感……
謝源源覺得,他現在就被裝在一個活的人體罐頭裡,那罐頭在運輸的顛簸中搖來晃去,於是他也到處亂顛,沾的渾身都是臭味。
“噁!”他響亮地乾嘔了一聲,“這真是……回去以後姐又要嫌我臭啦!”
“但是……”他眨了眨眼睛,在心中思忖道,“我這是在哪兒啊?”
作為一個出色——甚至是可以因為體質而稱得上舉世無雙的潛行者、暗殺者、刺客,謝源源自然也要在眼睛上下足功夫。他不戴眼鏡,但瞳孔上附著的隱形虹膜軟片卻是一件B 級的輔助道具,足以令他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裡將線頭穿過一枚最細小的繡花針。
此刻,他從鋪著乾草的肮臟地板上坐起來,環顧了一圈四周,忽地愣住了。
怎麼……都是外國人?
擁擠在他身邊的乘客,皆麵容憔悴、衣著潦倒,雙目帶著茫然的神色,有如行屍走肉一般堆簇在擁擠的空間內,但其高鼻深目,蜷曲頭發,統統體現出與謝源源的不同外貌特征。
係統可以將玩家的語言係統自動轉化為適應當前世界的模式,謝源源想了想,不顧旁邊人身上撲鼻的汗臭,伏在他耳邊問:“有誰知道,我們這是要去哪裡啊?”
也不知道這個男人有沒有聽見他的問題,他隻是無神地看著前方,任由身體隨著機器的前進微微晃動。
謝源源困惑地彈了一下舌頭,這時,又是一聲猶如嘶叫般的噴氣聲——他來回看去,終於反應過來,他現在應該在一列火車上。
眼下,火車駛入站台了。
那麼,這裡究竟是什麼地方,這群人又是什麼身份,是流亡者,是囚犯,還是等待治療的病人?
懷揣著這樣的疑問,謝源源在一陣彌漫開來的低低啜泣聲中直起身體,他打算出車門看看了,這對一個可以說是完全透明的人而言,絕非難事。
然而,他剛站起來,便驀地發現了一個問題。
——他所有的玩家屬性,全都變灰了!
怎麼回事?
上個世界還隻是鎖一半屬性,到了這個世界,居然就強行讓玩家的體能下降至普通人的水準了?
他正在驚愕間,便聽見車門被打開的嘩啦巨響。棍棒連續敲打在鐵皮上的咚咚聲凶狠刺耳,伴隨射進來的強光,一個粗聲粗氣的吼叫響徹整個車廂:
“停站,所有人,全部下車!”
絕望的,低低的喟歎宛如一聲抽泣的嗚咽,從謝源源身後飄起來:“是集中營……我們還是到了!”
謝源源猛地抬頭,愣在了原地。
……集中營?
第五世界的名字分明叫飛越瘋人院,他怎麼會出現在集中營?
這時,他再回頭去看和他同乘一車的旅客,那黑發黑眼,略帶彎曲弧度的鼻梁……是了,現在想想,這不正是猶太人的明顯特征嗎!
謝源源渾渾噩噩的,被這個驚人的故事背景完全打懵了。他隨著緩慢前進的人流一起挪下火車,舉目望向前方。此刻,天邊已是暮色四合,夕陽苟延殘喘的餘暉在鐵幕般的蒼穹上徒勞擦出一抹淺淡血色。那高處塔樓上的探照燈四下轉動,將長長的鐵絲電網照得幾乎看不到儘頭,巨大的煙囪緩緩逸著青煙,森嚴的巡邏衛隊,零星哨聲與隱隱約約的嗬斥聲,伴隨著狼狗的叫聲自遠方傳來……
集中營,居然真的是集中營……
不知為何,莫名的恐懼攫住了謝源源的心神。他不怕未知的鬼怪,不怕可怖的邪神,他是一抹空氣,一個隨時可以從世上隱去存在感的透明人,但他畏懼人心,畏懼更加落到實處的,龐大的東西。
比如戰爭,比如屠殺,比如人為製造的悲劇……比如眼前的魔鬼洞窟。
他站在原地,當前正值初春,他身上更是穿著高級的玩家套裝,可是,他卻在春日稀薄的暖意裡,察覺到了一種殘酷的寒冷。
這些命運悲慘的人們還在嗚咽著,小聲探討著什麼,謝源源粗略估計了一下,從一列火車上下來的人起碼不下三千個。他們哆哆嗦嗦地站在寬闊的站台上,仿佛一群抱團簇擁的羊群,用他們什麼都傷不到的犄角正對前方黑洞洞的冷硬槍口。
隨著軍官一聲令下,衛兵們吆喝驅趕著男女分成兩隊。謝源源沉默著站進男人的隊伍,一些被迫分離的夫妻、姐弟、兄妹,還有父女則大聲啜泣起來,複又被沉甸甸的棍棒痛擊得中斷了哭聲。陰霾窒息的悲哀壓在謝源源的心頭,令他不得不張開嘴唇,重重地呼吸初春微寒的空氣。
……劊子手。
背包裡的袖劍無聲浮現在他的手腕上,冰冰涼,瑩瑩藍,這上麵淬的劇毒足以在十分之一秒的時間內殺死一個成年人,卻不夠他把所有人救出這座魔窟。
不行,不能這樣下去,得想個辦法啊……一定得想個辦法!
謝源源咬緊牙關,他前方的人正在一個個減少,因為他們需要排隊經過一個高瘦軍官身邊,接受他指指點點的挑選。探照燈強烈如閃電的白光打過,在他漆黑的黨衛軍製服上一晃而過。
……人渣。
漸漸離得近了,謝源源已經可以看見他的大致樣貌,整潔筆挺的製服,陰冷雪亮的眼神,同那些衣衫襤褸、神態恐懼萎靡的準犯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他挨個伸手,乾淨的袖口蹭過這些待宰羔羊的肩頭,用一種估量的手法揉捏著,而後手指輕輕地左撇右指,將麵前的眾多活人輕巧分類。這軍官時不時露出笑容,用低而清晰的聲音說:“Moslem.”
謝源源不懂這是什麼意思,但倘若賀欽也在這裡,他就會告訴他一個生僻的冷知識。
——在集中營內,Moslem除了是伊斯|蘭教徒的意思,還有一個輕蔑性的代指含義,意為多病的、柔弱的、不能乾體力活的人,即淘汰品。
伴隨他輕盈比劃的食指,老人顫顫巍巍地走到另一邊,生病的人走到另一邊,身體有殘缺的人走到另一邊……謝源源額上的青筋不住跳動,手腕也癢得發疼。
……該死的畜牲。
下一個就輪到他了,謝源源冷冷地盯著軍官,冰藍的袖劍悄無聲息地滑至指腹。他隻要站在他身前,然後就像從貨架上取下一片麵包那樣信手一撇——他保證,他的動作會比這人劃分囚犯的手指還要隨意,連一眨眼的功夫都不用,他就會哀嚎著化成一攤血水……
就在謝源源即將履行暗殺者職責的那一刻,他的身後卻驟然傳出一聲響亮而崩潰的大叫,他倉促回頭,望見一個身材瘦弱的男孩朝著旁邊的隊伍撲去。那裡或許有他的母親、姊妹,或是戀人,總之,他在瞬間認清了自己會被劃分到何處的命運,並打算窮儘人生最後的勇氣,再擁抱一次他生命中最愛的人。
軍官唇邊流露出一絲冷酷的笑意,周遭的衛兵怒吼一聲,手中漆黑的警棍已然毫不留情地朝少年的後顱骨打去!
這一瞬間,謝源源的身體動了。
玩家屬性早就被被係統強行鎖住,他完全是依靠裝備的加成做出了這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瞬移動作。在警棍發狠砸下之前,他就已經出現在了少年和衛兵組成的空隙間!
袖劍猝然彈出,謝源源所有的生理活動皆如消失一般靜默,唯有一道藍光快如閃電,直取對方的人頭!
——你要殺他?
他的的眼神如磐石沉寂。
——我先殺你。,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