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年代,一座西北農村的房屋內。
燈火晃動,兩位老人坐在炕上,一名懷抱著繈褓中的嬰兒,一名領著七歲的男童。
男童膚色如玉雕成,透著一股精致的雪白,唇色淡淡,臉頰沒有血色,看起來身體不太好。
“阿晏,讓你楚爺爺看一看。”
他閉著雙眼,聽到爺爺的話才把眼睛張開。
眼睛的顏色有些淺,剔透如琉璃,琥珀色的瞳孔內仿佛有一把靜靜燃燒的火。
楚爺爺將手中的嬰兒放在炕上,取小碗,燃了香灰,滴了一滴水在男童的瞳孔內,他眨了眨眼,一滴淚在眼圈裡打了轉,隨後才落下來,落在黃色符紙上,暈開微微的血色。
男童的眉頭蹙了蹙,疼痛地眨了一下眼,抬起頭去找自己的爺爺,那雙琉璃般的眼睛空茫茫盯著眼前的虛空,沒有焦距,這才讓人發覺,這個似乎美玉雕琢而成的孩子眼睛竟是盲的。
“彆怕。”
老人粗糙的手掌撫摸了一下他的頭頂,用眼神示意老友到一邊的房間敘話。
“三魂少了幽精一魂,胎光也不甚穩固……相比之下,七魄不全倒成了小事……”
“恰好楚辭是陰曆七月初七生的,原本不該……他媽媽拚死生下了他,卻又恰好在陰時陰刻,八字太輕,需要一把火鎮著,如果不介意的話……”
“這是唯一的辦法了。”
“都是沒父沒母……可憐的孩子啊。”
男童坐在火炕上,眼前沉睡著繈褓中的嬰兒。
他突然伸出手,摸索上印著小紅花的被角。
繈褓包得不太嚴實,被他這麼一拽,散落開來。
男孩的手掌抓住了嬰兒的小腳。
似乎感覺到了不舒服,那隻腳蹬了一下他的掌心,有力地。
玉一樣白的臉上綻放出一個訝異的笑,他一路摸索上去,摸到了蓮藕一樣的小胖腿,軟軟的肚皮,掛在脖子上的長命鎖。
最後,手指在嬰兒柔軟的臉頰上停住,戳出了一個小小的渦。
·
2016年。
楚辭背著一個大書包,手裡提著個農民工進城一樣的蛇皮袋,還拎著個半人高的拉杆箱,和身後的人告彆。
“放——心——吧——”他喊。
送站的女人三十來歲,一頭紅褐色短發,眼角微微上揚,有股風韻猶存的嫵媚勁兒。
“彆忘了你的每日功課!”她在身後叮囑。
楚辭:“……”
“知——道——了——”
他在心裡盤算著,焚香、打坐、換供果,每周一次的擦洗牌位,還有什麼來著?
哦對了,到了楚華市,還要把自己的地址給背包裡那塊長生牌的主人發一份,省得他寄東西找不到正主。
這一套流程,從會說話會走路開始,他已經做了整整十八年了。
“兄弟,那是你媽?”
旁邊一個哥們兒大概也是去外地上大學的,拿肩膀撞了撞楚辭,擠眉弄眼道。
“不是,我姨。”
熱心同學:“我是楚華理工大學的新生,你呢?”
楚辭拿出手機,給他看自己的錄取通知短信:“楚華大學,經管係。”
“臥槽!”熱心同學看著他的眼神一下子肅然起敬起來:“牛逼啊!”
楚華大學是華夏國Top2的重點大學,其中的經管係更是本校王牌,就算在國際上也享有盛名,作為楚華大學的招牌,經管係每年隻招收數百名學生,每個能考進這個專業的都是天之驕子。
這哥們兒大概也沒想到自己在火車站隨便一搭訕就能撞見一個頂級學霸,他熱情地幫楚辭拎起蛇皮袋:“來來來,咱們一起走。”
盛情難卻,楚辭道:“謝謝,有點重……”
“和我客氣什麼?”
男生沒等楚辭的“不用”兩字說出口,已經伸手拎住袋口。
八月底正熱,他穿著短袖短褲,肩背部肌肉線條分明,一看就是個運動係,相比起來,楚辭就低調多了。
看了眼學霸T恤下比自己瘦一圈的胳膊,男生同情道:“有點重是麼?我幫你拎進候車大廳好了。”
“放心,我這人沒什麼彆的優點,就是力氣大。”
“……那好吧。”
學霸的行李裡能有多少東西?看楚辭先前左手一包右手一包的樣子,男生猜測這蛇皮袋看起來鼓鼓囊囊,裡麵裝的不過是被單床褥之類的,沒多重。
他順手向上一提。
“……”
沒拎起來。
略帶尷尬地,男生加了幾分力氣。
“呃——”
蛇皮袋終於離地,他感覺自己胳膊上像是綁了個千斤墜,肌肉緊繃,連吃奶的勁兒都用上了。
走出十幾米,這位校運會種子選手已經臉頰漲紅,胳膊酸疼。
候車大廳近在眼前,楚辭注意到他的窘境,順手接過蛇皮袋:“謝謝,咱們輪流來吧,你先去前麵取票。”
說罷,他帶著自己的行李走向安檢門。
看著學霸舉重若輕、輕鬆無比的背影,男生發自內心——
“臥槽。”
人不可貌相啊。
·
楚辭坐的是T字頭特快,經停青麓省省會青山市,直達楚華市。
等到那個名叫江開的男生取了票,才知道他也是這趟車的。
“那剛好,”江開看看兩人都是坐票,道:“待會兒上車後我找人換個座位,咱們還坐一起。”
“行。”楚辭看了江開一眼,見他印堂開闊、眉毛舒朗、眼神清明,是個可交之人,於是點頭。
兩人坐在候車區。
這一路江開沒再不自量力幫楚辭提行李,他是個心大的,很快就忘了先前和人吹自己力氣大那點尷尬,試著拎了一下蛇皮袋,道:“這得有好幾十斤吧。”
“差不多。”
江開自己行李倒不多,大件早就寄到了學校,他問楚辭:“你怎麼不快遞過去?也就一兩百塊錢,或者到地方再買也行啊?”
楚辭看了一眼袋子,回答他:“太貴了,怕丟。”
“……”
現場安靜了一瞬間,隨即江開忍不住笑了。
“哈哈哈楚辭,沒想到你還挺幽默。”
不是他有眼不識金鑲玉,實在是楚辭穿著普通,身上沒什麼名牌,帶的拉杆箱、書包都是平常牌子,還拎著個蛇皮袋,先前又說自己老家是青山市旁邊一個小縣城江縣,怎麼看都不像是隨身帶著幾百萬行李的人。
聽到他的話,楚辭也不生氣,他一笑,臉上的表情生動起來:“這都被你發現了。”
“咳。”近距離麵對小夥伴的臉,江開沒忍住摸摸鼻子,移開視線。
這位新認識的學霸長得還挺好看的,要是擱他們以前高中,怕是能當個校草級草班草什麼的,收情書收到手軟。
“其實這是我要送人的,家鄉特產,攢了好多年才攢了這麼點,親自帶過去更有誠心。”
聽到此話,江開心想,果然名草都是有主的。
都是十七八歲的大小夥子,沒有什麼不能說的,他碰碰楚辭肩膀,擠眉弄眼地問:“女朋友?”
楚辭:“嗯……算是吧。”
江開對他比出大拇指:“高。”
“千裡送特產,禮輕情意重,我要是那個妹子,一定感動得稀裡嘩啦芳心亂跳非你不嫁。”
說著他看了一眼蛇皮袋,改口:“不對……禮重,情義更重。”
出乎意料,一路上拎幾十公斤行李氣都不喘一下的楚辭破天荒地紅了一下臉。
他道:“還沒送呢……但願吧。”
·
一路閒聊,很快就到了上車的時間。
青山市是個大站,又恰逢放暑假回校的時間,站台上人潮擁擠。
楚辭好不容易帶著自己的行李找到座位,把東西放在行李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