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隱定定看著祁宴,揚起手伸出指尖抹掉唇邊的殷紅血跡,微啞的聲線說出一個字,“好。”
低低的一聲,尾音壓得極沉。
祁宴斂目。
空氣中仍飄蕩著若有若無的血液清香。
沒有仿製鮮血的血漿帶來的劣質腥氣,而是甘甜可口令人迷醉的氣息,彌漫了整個密室。
桓鬆聽到佐隱的要求,一五一十的交代了事發地點。
“從聖庭出來後,為了早點回來才臨時決定繞道往主城走,誰知竟然會在那碰上狼人,許少......”說著,桓鬆埋下腦袋,“都是我太沒用了。”
聖庭位於首城中心,而血獵聯盟坐落於首城的邊緣地帶,經過主城從聖庭到達血獵聯盟是最近的路線。
得到確切的位置,那種迫切想要找到狼人,了解襲擊許行舟真相的心理如同一把小錘子,不停的敲擊著、催促著。
佐隱垂下的五指不禁再次緊握成拳。
祁宴坐於首座,卻在這時掃向桓鬆,語氣輕描淡寫,“你們遇襲是在聖庭附近。”
桓鬆一愣,沒敢直視祁宴麵容,怔怔點了點頭。
“按理說有聖庭的威勢在,主城一帶應該都是安全的,”孟任邦也意識到似乎有哪裡不對,“狼人一族現下四處逃竄,沒理由會出現在主城。”
而主城也正好是人類世界裡的繁華地帶,狼人出現的地點也未免太過巧妙。
可許行舟身上的傷也確實是黑褐色的,汩汩流出的黑血浸透了整件衣衫。
單憑這一點無法猜測到其他,隻能說這件事情也許不像表麵上那麼簡單。
“走吧。”
祁宴站起身,瞥向一直盯著自己的佐隱。
......
“恭送親王大人。”孟任邦將兩人送出城。
馬車向城外駛去。
桓鬆好奇看了眼馬車離開的方向,“卡帕多西亞親王這是要去主城?”
孟任邦衝他搖搖頭,“不該我們管的彆多事,走吧,抓緊時間回去研製解藥。”
布魯赫族長老之子的事還未解決,為保不出意外,許行舟陷入昏迷被他瞞了下來,在事情沒有傳開前,他必須儘快研製出解藥。
桓鬆清楚這一點,訥訥點了下頭,也跟著加快了腳步,“快走吧。”
***
馬車上。
“這事真有古怪?”佐隱側目問祁宴。
同時也不得不佩服祁宴的敏銳程度,若他不是狼族王室一脈,清楚狼人習性,未必會想到這一點。
狼人出現在受聖庭庇佑的主城附近,並且在這種時期對血獵聯盟的首領下手,不免引人深思。
祁宴笑看他,溫聲說道:“有沒有,你心裡不是已經有答案了。”
佐隱彆過眼,錯開交丨纏著的視線。
車廂裡一時變得有些安靜。
隻剩下外麵車軲轆滾過地麵發出的響動,以及馬蹄踩踏時發出的踢踏聲。
佐隱能夠感覺到,祁宴沒有如往常那樣闔著眼,閉目養神。
他的視線並未挪開,還在自己身上。
抬眸看去時,佐隱對上祁宴幽深一片的眸子,似是從他身上穿透而過,看向不知名的某處。
“嘶嘶”聲打破了車裡的靜謐。
“猩牙。”祁宴移開了目光。
·
猩紅細蛇不知何時鑽上了車,聽到祁宴的聲音,自動自發爬過去盤踞上祁宴伸出的掌心。
隻是猩牙剛要將身體盤成一圈,卻徒然停下了動作,猩紅的腦袋轉向了佐隱。
血色眸中不斷閃爍著紅光。
“它怎麼了?”見猩牙轉頭朝他看來,佐隱蹙了蹙眉。
祁宴眸色暗了暗,“猩牙五感絕佳.....”
“對血液尤其敏感,”祁宴指尖不經意間輕撫過猩牙的頭,語調又輕又緩,“它聞到了你的鮮血味道。”
佐隱目光垂落,腕間被他咬破的位置已然愈合,不見半點痕跡。
“嘶嘶”聲再度響起,猩牙不安分的抖動著蛇身,想從祁宴掌中滑下。
到佐隱身邊去。
這種好像興奮了的狀態,佐隱有些不解。
隻聽祁宴笑了聲,嗓音中帶了點不明意味的情緒,“很香。”
不知是在說什麼。
出乎意料的是,佐隱好像明白了什麼。
......
一瞬間,四目相接。
異於之前每一次的表現,佐隱隻覺一股熱意直衝大腦。
很香。
狼人一族與血族俱對血液氣息的捕捉有著超乎尋常的敏銳。
先前他放血時,都被祁宴看在眼裡。
所以現在這句話顯得有些像是意有所指。
猩牙覺得香。
“那你呢?”佐隱問出聲。
祁宴輕挑眉梢。
佐隱頓了頓,正欲補上一句。
“我很喜歡。”祁宴淡笑道。
與上次祁宴對溫弗恩說的那句“是很喜歡”不同。
這次祁宴的回答清晰、直白。
佐隱倏地想到親王標記的過程。
喜歡這個詞。
同樣親丨密無間。
那股熱意仿似又開始順著脖丨頸攀丨爬,蔓延至耳根,前所未有的感覺。
心底好像有什麼地方塌陷了一塊兒。
快化掉了。
......
血族喜歡血液的氣息是天性使然,作為血族十四氏族聖物,猩牙對血液有些近乎謎一樣的執著。
躁動不安過後,蛇身盤成一圈,繪有青竹的靛藍色信箋從猩牙身體之上浮現。
宛帶著竹葉的清香。
這是白珣讓猩牙捎過來消息。
祁宴垂眼將信箋瀏覽一遍。
“把這個帶給斐瑞。”祁宴拿出另一張銀色信箋放上去。
血色薔薇纏繞著銀色十字架。
死亡氏族族徽。
信箋消失,盤成圈的猩牙吐出長長的蛇信子,腦袋頗為眷戀的蹭了蹭祁宴指尖,隨即滋溜鑽出了馬車。
***
聖庭,一個傳教士散布首城各處的組織。
在人類世界亦有些極高的聲望,信仰者眾多。
主城作為他們的主要聚集地。
每路過一個街角巷口,都會看到一個身著黑色長袍,頭頂用白色方巾包裹的人,行人見到他們俱都點頭致意。
得到這些黑袍使徒的一句“聖主會保佑你”,行人無一不是喜極而泣的模樣。
處處透著壓抑怪異的氛圍。
黑色馬車駛入城中,沒有人特地留意。
像是習以為常,見怪不怪。
佐隱拉開窗簾一角。
“看出什麼了?”
半晌,祁宴問道。
佐隱收回手,簾子被放下跟著輕輕晃動兩下。
“很平靜。”
難以想象這會是人類世界,以繁華著稱的主城應該有的景象。
這也可以想到,許行舟為什麼會因一時不察而放下警惕。
一是因為這裡是聖庭的地界,二是,這裡居然處處透著安樂和諧。
太過和諧,以至於顯得有些詭異。
......
佐隱:“我下去看看。”
說罷,起身便要抬腳往車外去。
“等等。”祁宴叫住他。
佐隱步子一頓,幽藍的眼眸中罕見的出現一抹迷茫的神色。
祁宴微微彎了彎唇角,“一起去。”
佐隱眨動眼睫,偏過頭露出一個,隻留下一隻耳朵對準祁宴,“好。”
那裡此刻好似染上了些許粉色胭脂,隱隱透紅。
祁宴盯視幾秒。
隻見佐隱朝外走去時,身形閃動,唇角仿佛還蘊著點笑。
·
馬車停在街邊。
天色昏暗一片,兩人的身形逐漸被隱沒。
整座主城都好像陷在寂靜無聲中。
通往聖庭的道路上,仿似縹縹緲緲傳來夜鶯的啼鳴,一聲接著一聲。
歡快的啼叫聲中帶來的確是無儘的哀鳴,猶如地獄深淵中發出的囈語,誘人深陷。
祁宴聞聲望去。
“彆聽。”佐隱壓抑著怒氣的聲音響起。
“沒事。”祁宴聲音聽不出情緒,“對我無用。”
“你們是誰?”
像是鈍刀刮過地麵帶來刺耳的粗嘎嗓音,從他們身後傳來。
祁宴回身。
佐隱冰冷的視線在那那身披黑色鬥篷的人身上掃過。
“聖庭就是這般引丨誘人類,讓他們對你們頂禮膜拜?”佐隱輕嗤一聲。
“什麼人!竟敢對聖主不敬!汙蔑聖庭!”
黑色鬥篷下伸出一隻枯槁般的手,直指向口出不敬的佐隱。
佐隱眯了眯眸子,聲音沒有一絲起伏,“你不配知道。”
這話實在太過囂張狂妄。
披著黑色鬥篷的老者向來在主城無往不利號稱神的使徒,是聖庭總壇下第三代副使,現下被這般無禮的對待,一時火冒三丈。
“我乃聖庭總壇第三代副使,你居然如此蔑視!”老者怒斥出聲,收回了那隻乾瘦如柴的手,黑色鬥篷下須臾後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哨聲,接著對準兩人狠聲道:“待我命人押你們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狂徒,回去趟過煉獄黑池,再用聖水洗濯你們肮臟的靈魂,看你們還敢不敢放肆!”
......
尖哨聲一出,不多時就從四麵八方傳出腳步聲。
聖庭的人,一群身著黑色長袍,頭戴白色方巾的人把在場的祁宴和佐隱包圍了起來。
“這兩個是被惡魔附身的人類,”黑色鬥篷的老者對黑袍使徒們下令,“把他們帶回聖庭,接受煉化。”
祁宴對佐隱使了個眼色。
選擇按兵不動。
聖庭身為人類一大勢力,傳聞是一群受到主神指引的行者,他們所持的十字架帶有神聖威壓,能夠殺死血族。
當聖庭的使徒修到一定的境界時,可以施加禱告增強己身,念誦詛咒來對付血族,其中玄妙程度不亞於辛摩爾族的魔法師們。
以及喬凡尼族中擅長各種咒術的死靈法師。
為什麼他們會做出引丨誘人類的事,這其中一定有什麼秘辛。
什麼是煉獄黑池和聖水......
***
察覺到視線似乎因為那個第三代副使念誦咒語被遮蔽,祁宴十分淡定的閉上了眼睛,並不動用異能。
佐隱也同樣閉上眼,耳尖微動,五感運行感知周遭動向。
狼人一族的天賦。
憑借感官也能摸清環境,更是能夠憑著氣息尋人,不論再隱匿也能找到自己想要去的地方,找到要找的人。
現下不用眼睛觀看,五感被放大到極致,身側像是有輕輕淺淺的薔薇花香飄了過來,令正在凝神感知環境的佐隱一怔。
這個味道。
是祁宴。
祁宴養著一大片的血色薔薇花海,佐隱見過。
他還是第一次聞到祁宴身上的氣息,沾染了血色薔薇的芬芳,氤氳香氣隱隱綽綽浮動著鑽入佐隱鼻尖。
好香。
佐隱一怔。
被腦中閃過的這個念頭打斷思路,一時忘了其他。
......
“這兩個人類是怎麼惹到副使的?”押送著他們倆的黑袍使徒其中一個小聲說道,有些後怕,“居然要把他們帶到這裡來。”
“我可沒有讀心術,”他的同伴不甚耐煩的回答。
對於剛入聖庭的小人物,扒高踩低是他們的本性,不過也不妨礙他的同伴出於炫耀的說出自己的了解,體現自己的見多識廣,“副使脾氣一向不怎麼好,以後在副使手下做事警醒點。”
“明白明白,多謝提醒。”
“黑池就快到了,噤聲。”
·
後麵兩人的說話聲被祁宴和佐隱儘收入耳。
那名副使沒有想要查驗他們的身份,黑夜成了他們的保護色,沒有讓副使看出什麼,隻以為他們是兩個普通人類。
轉過一個路口。
“站住!”有人攔下他們一行。
“你們是來做什麼的?”另有一人問道。
先前提醒噤聲的黑袍使徒上前答道:“我們是三代副使派來的,押送這兩個人類進煉獄黑池。”
“三代副使?讓我看看。”
黑袍使徒亮出衣袍上的暗紋,“沒錯。”
“放行。”查驗完,守在入口處的幾個黑袍使徒紛紛讓開。
·
一踏入裡麵,撲鼻而來的腥臭熏得人頭暈,佐隱直接屏蔽的五感。
這種味道,比之先前被布魯赫族關押時的牢房還臭。
祁宴聽到佐隱嫌棄的低喃,忽地輕笑出聲。
佐隱耳尖動了動,抿著唇。
突然覺得好像也沒那麼難受了。
對於這次出來找傷人的狼人一無所獲的鬱悶減輕不少。
“還有心思笑,你們倆是我押送這麼多次,見過最無畏的人類了。”黑袍使徒嘖嘖稱奇。
身為聖庭一員,他們早已不把自己當作是人類了,對著祁宴說話時難掩驕傲的口氣。
祁宴挑起眉,黑眸中紅芒微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