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了老黃,彭與鷗就直截了當的問了這個問題。
“秦迪並不笨,也不傻,隻是缺乏地下工作經驗。”老黃想了想說道,“如果是在彆的工作場所,他的表現雖然不能說優秀,最起碼勉強合格。”1
“問題是,這裡是巡捕房,沒有一個善與之輩,當然,秦迪是一個例外。”老黃說道,“這就需要我們的潛伏同誌非常機靈。”
彭與鷗看了老黃一眼,他聽出來了,老黃瞧不上秦迪。
“魚腸同誌,你是如何確認秦迪的身份的?”彭與鷗表情嚴肅問道。
老黃便告知彭與鷗,他暗中關注秦迪一段時間了,此前便基本上確認秦迪是我黨同誌,今天注意到秦迪指甲縫裡的油墨,便暗中用融化的仁丹幫助秦迪消除隱患。
彭與鷗深深地看了魚腸一眼。
隻是指甲縫裡的一點點油墨,多麼細微的一件事,卻先後引起了魚腸和火苗兩位同誌的注意。
先是魚腸用仁丹暗中幫助秦迪消除隱患。
然後,因為秦迪的剪指甲的細微反常之處,火苗也注意到了秦迪,暗中出手再度幫其消除隱患。
彭與鷗竟有些無話可說的感覺。
現在,彭與鷗承認秦迪在巡捕房潛伏是不合適的。
不過,在他看來,不是秦迪表現太糟糕,而是因為魚腸和火苗太厲害了。
在兩名王牌特工的眼中,秦迪這樣的小年輕自然是漏洞百出了。
“彭書記,我再度重申一下我的個人意見。”老黃說道,“我認為組織上安排秦迪這麼一位缺乏地下工作經驗的年輕同誌潛伏在危機四伏的巡捕房,這本身就是極為不合適的。”
“我也說說我的看法吧。”路大章說道,“老黃能夠看出來秦迪有問題,當然,這是因為老黃有極為豐富的地下鬥爭工作經驗,巡捕房內,有老黃這種水準的巡捕不多。
其他人也許會認為秦迪表現的太過公正,或者說是太幼稚,不一定會懷疑他是紅黨。
或者說是有所懷疑,但是,礙於金克木的麵子,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打算深究。”
“但是”路大章喝了一口茶水,繼續說道,“以我的了解,中央區巡捕房有幾個人是極為狡猾、危險的。
譬如說總巡長覃德泰、探長趙樞理,以及翻譯修肱燊等等。
這些人平素和秦迪的接觸極少,對於秦迪來說,這是萬幸,不過,以秦迪所表現出來的水平,一旦引起這些人的注意,暴露是遲早的事情。”
“還有程千帆。”老黃掐滅煙蒂,說道,“這小子我看不透,我懷疑程千帆早就注意到秦迪了,隻不過,這個眼裡隻有錢的小子,礙於金克木的麵子,一直假裝什麼都不知道。”
“確實是有這種可能性。”路大章皺了皺眉頭,“雖然我和程千帆接觸不多,但是,一個年輕巡捕,能夠這麼快爬到巡長的位子上,這不是光有後台就可以的,肯定要有些本事。”
彭與鷗表情凝重,“同誌們,我明白你們的擔心,也代表組織上了解了你們對此事的態度和建議,關於秦迪同誌的下一步工作安排,我會慎重考慮你們的意見的。”
說著,他從兜裡冒出煙盒,自己拿了一根,示意兩個人自己拿煙抽。
路大章給老黃拿了一支煙,自己也拿了一支煙,摸出洋火,給兩人點火後,自己也點燃了香煙,輕輕抽了一口。
“秦迪同誌並非組織上安排打入巡捕房內部的,在申請入黨考察期間,他的家人走了金克木的關係,安排他進了巡捕房。”彭與鷗解釋說道。
他本可以不必解釋的,不過,彭玉佩思忖之後,還是覺得有必要解釋兩句。
他不想給這兩名老同誌留下組織上行事不謹慎,不重視潛伏同誌之安全的誤解。
老黃與路大章聞言,臉色好看了許多。
這就對了。
事情捋清楚了,秦迪是家人安排進入巡捕房吃洋皇糧的。
然後,入黨考察期的巡捕秦迪正式加入了我黨。
所以,秦迪不是組織上安排打入巡捕房潛伏的。
他是順勢潛伏在巡捕房。
當然,組織上對於秦迪的巡捕身份應該是比較看重的,這可以理解。
不過,很顯然,秦迪在巡捕房的潛伏工作做得不合格,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不僅僅是秦迪沒有地下工作經驗,而是因為秦迪實際上並不適合當巡捕!
“程千帆一直都不太喜歡秦迪,今天程千帆借題發揮,耍脾氣、打罵了秦迪,我認為這是一個機會,組織上可以命令秦迪以此為借口辭職,這是不會引起秦迪家人太多懷疑的理由。”老黃說道。
“這個機會要把握住,程千帆為人圓滑,也許過兩天他看在金克木的麵子上,又會安撫秦迪,做一個挽留的姿態。”
“我會認真考慮的。”彭與鷗點點頭。
關於組織上為何沒有及早安排秦迪從巡捕房辭職,涉及到組織紀律,彭與鷗還有一點沒有說:
上個月,上海紅黨做了秘密調查統計,目前整個大上海,能夠聯係上、確認沒有問題的、在組織的黨員隻有三十七人。
此三十七人,就包括了魚腸這樣的失聯後、經過組織考察後剛剛回歸的老同誌,以及一部分秦迪這樣的新近發展的年輕黨員。
從四一二反革命事變到今天,整整十年了,大上海血雨腥風,那麼多同誌的鮮血染紅了滬上大地。
路大章駕車,載著彭與鷗離開了。
日軍進攻閘北,戰事爆發,法租界加強了夜間巡邏。
沒有路大章駕車相送,彭與鷗根本無法順利在夜間出行。
彭與鷗斜躺在後排座位上,身上淋了酒水,臉上蓋了帽子,假作喝醉。
沿途有巡捕崗哨盤查,路大章乾脆半開車窗,探出腦袋。
路巡長儘管被停職了,但是,作為法租界霞飛區的老資格巡長,且有霞飛區巡捕房副總巡長上官梧作為靠山,起複是早晚的事情,故而,巡夜的巡捕對於路大章都很客氣。
有的隻是探頭朝裡瞄了一眼,有的乾脆直接敬禮放行,檢查都沒有檢查。
這邊,老黃也熄了燈,一隻手拎著鋁飯盒,另外一隻手拎著大半瓶花雕酒,哼著小曲兒,步行約莫半小時,來到了薛華立路二十二號的中央巡捕房。
他是醫療室醫生,要值夜。
今天的值夜,對於老黃來說,不同以往。
他的任務是暗中保護在漢斯診所的苗先生。
漢斯診所在中央區巡捕房轄區。
老黃的醫療室就在崗哨室靠內不遠處,如果中央區巡捕房夜裡有行動,老黃能夠第一時間知曉,並且及時找機會示警,乃至是出手相救。
“有情況沒?”康二牛洗了把臉,腳步輕輕走到窗口問。
“一切正常。”擔任警戒的同誌說道。
“你去睡吧,我來替你。”康二牛說。
“隊長,我沒事。”
“去,這是命令。”
“是。”
康二牛微微掀起沾了灰塵和油脂的窗簾,透過小窗盯著斜對麵的漢斯診所看。
夜色入墨,一切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