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特是法籍高級警官,法國人的命自然要比中國人珍貴,法國人的病房也比中國人的病房要高檔的多。
警察醫院的法籍警官的高級病房是寬敞的單間,雪白的牆壁,雪白的天花板,便是病床也大了許多。
有漂亮的床頭櫃。
床頭櫃上有一盞小台燈。
還有一張輪椅,輪椅挨著一個書報架,陽光好的時候,可以坐在輪椅上看報。
便是陪護的床也是頂頂好的彈簧床,鋪了厚厚的被褥,睡上去不用擔心會硌得慌。
還有一個不算太大,但是,勉強夠用的衣櫃。
還有一張書桌,書桌上放著花瓶,花瓶裡插著花。
甚至還有一台手風琴。
程千帆到的時候,便看到皮特先生躺在床上,用那飽含深情的雙眸看著琳達,用誇張的詠歎調語氣背誦情詩。
琳達女士冷臉以對。
不過,程千帆敏銳的捕捉到琳達看向皮特的冰冷眼眸中開始泛出一絲柔和的情意。
他的到來,改變了這一切
琳達冷哼一聲,眼眸中的那一絲情意頓時消失不見了。
“這次我是再也不會原諒你的。”皮特夫人拿起自己的小坤包,同小程巡長打了聲招呼便出門而去。
“和我無關。”程千帆看著皮特那幽怨的眼神,趕緊撇清,“很明顯是你惹得琳達生氣,我好心來看望你,你不能恩將仇報、倒打一耙。”
“我要是有豬八戒先生的耙子,我一定打死你。”皮特恨恨地說到。
程千帆便不厚道的笑了,“你又怎麼得罪琳達了?”
這若是換做是彆人十之八九是沒臉往外說的但是,皮特中尉卻絲毫不介意,且有些得意洋洋的樣子坦然相告。
“你的意思是,凱特小姐下午來看望你的時候被琳達撞了個正著?”程千帆語氣略歡快問道。
你這是幸災樂禍!
皮特瞪了程千帆一眼。
“快點說。”程千帆催促道。
“不是是凱特離開後我脖子上的口紅印被琳達看到了。”皮特一本正經的糾正說,“當然口紅印也許並非是凱特留下的。”
“還有哪位小姐、夫人來看望你了?”程千帆好奇問。
皮特的口中便說出了幾位小姐、夫人的名字。
看著皮特不以為恥、反以為榮的樣子程千帆冷笑不已。
隨後,他便露出驚訝之色“範德爾先生家的那位小姐你不是不喜歡她的嗎?”
範德爾是一個尼德蘭商人,他的二女兒阿妮塔曾經追求過皮特,不過,皮特不喜歡單眼皮這令這位單眼皮姑娘很傷心。
“阿妮塔是來醫院複診的感謝發達的醫學阿妮塔已經成為一位美麗的雙眼皮姑娘。”皮特得意說道。
很顯然對於一個女孩願意為他進行美眼整容手術他是頗為自得的。
“這姑娘眼睛瞎了,竟然看上你願意為你冒險。”程千帆看了皮特一眼有些酸溜溜說道。
皮特便得意洋洋的吹了聲口哨。
醫學整容,初聞雖然有些駭人聽聞但是,在大上海卻並非罕見。
上海進步書局此前便印製發行的人工美容術印著“婦女必攜”的字樣,不少小姐、貴婦暗暗鑽研此書。
申報、晶報、字林西報等大報館都曾經刊賣過醫學整形廣告:
“自古佳人麗質必處於天生然今因醫學發達,科學昌明在相當範圍內已可藉人工造之:所謂整容醫學是也。”
故而程千帆聽聞阿尼塔小姐做了雙眼皮手術並未對此事本身感到特彆驚訝。
他略感好奇的是,“警察醫院什麼時候設立了整容醫學科?”
“不是醫院設立的科室。”皮特說道“據阿妮塔說好像是一個水平相當高的外科醫生臨時在醫院借住。”
“寄館?”程千帆便問道。
“沒錯,就是這個意思。”皮特想了想才理解了這個詞的意思,點點頭。
寄館,郎中周遊行醫,到了某地,便寄居在當地某醫館,以茲和同行醫學交流和診治病人。
“這是一個中國醫生?”程千帆便問道,表情中有一閃而過的鄙薄之色。
“中國也有醫術精湛的外科醫生。”皮特皺眉說道。
他是一個熱愛自己國家、為強大的法蘭西共和國感到無比驕傲的人,儘管他對於中國的落後也有些看不起,但是,看到程千帆對自己的祖國一直諸多鄙夷、嫌棄,他也是有些看不慣。
程千帆冷笑一聲,“我不相信阿尼塔會認可一個中國醫生給他動手術,這個醫生肯定是喝過洋墨水的。”
“我不知道!”皮特提高語氣,不滿說道,“我哪有時間關心這件事。”
說著,他看著程千帆,“你來探望我不會就是要來和我吵架的吧?”
“有事情來醫院,順便來看看你。”程千帆摸出煙盒,彈出一支煙放進嘴巴裡,向口袋裡摸洋火的時候,想起來這是病房,便悻悻然嘴巴裡拿掉香煙。
“看你氣色還不錯,我也放心了。”程千帆手裡夾著香煙,小拇指撓撓鬢角,“改天再來看你。”
“喂喂喂,香煙留下。”皮特眼巴巴看著程千帆手指夾著的香煙,“我的香煙都被琳達沒收了。”
程千帆二話沒說,從兜裡摸出另外一包沒有拆封的香煙,扔到了床頭櫃上。
“火柴。”皮特又說道,“我的打火機也被沒收了。”
“香煙可以。”程千帆搖搖頭,“火,不行。”
說著,他絲毫不理會氣急敗壞的皮特,直接離開了病房。
台斯德朗路。
程千帆將外房門反鎖。
進入臥室。
將臥室的房門也反鎖。
從暗格裡取出電台。
將隨身配槍掏出,放在桌子上,關閉保險,又將一支備用彈匣放在一旁。
仔細檢查了電台後,戴上耳機,準備發報。
他在向西北延州總部發報,鄭重彙報俞折柳同誌被捕和犧牲的經過。
滴滴滴。
電報跨越千山萬水,從黃浦江畔飛往黃土高原。
發報完畢,摘下耳機,程千帆的表情是那麼的悲傷。
此次發報,對於他來說,不啻於是再度回想了麥子同誌犧牲的經過。
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同誌在自己眼前被敵人殺害,甚至是犧牲在他親自挖的土坑裡,這種折磨對於火苗同誌來說,堪稱是非人的折磨。
延州。
魯文化同誌接過電文,立刻認出來這是上海方麵的那位神秘的同誌來電,他小心翼翼的將電文放進公文包,立即朝著一口窯洞走去。
窯洞的油燈還亮著,魯文化掀開門簾進來,便看到一個伏案寫作的身影。
“農夫同誌,上海來電。”
農夫同誌雙手接過電文,昏黃的油燈下,他的麵容顯得有些疲憊。
推了推眼鏡,農夫同誌看了魯文化同誌一眼,後者立刻明白,轉身退出了窯洞。
很快,電文被譯出。
農夫同誌摘下眼鏡,頭顱低垂,默哀,為這位他未曾謀麵的年輕的同誌的犧牲默哀,他的內心充滿了悲傷。
從火苗的電文中,他能夠真切的想象到麥子同誌的犧牲過程。
多好的同誌啊。
那麼年輕的生命啊!
農夫同誌戴上眼鏡,他雙手捧著電文,仔細看。
通過電文的字裡行間,他能夠感受到火苗同誌的內心是多麼的痛苦,多麼的悲傷,多麼的內疚。
半個小時後。
上海,台斯德朗路。
程千帆收到了延州總部火苗同誌的回電:
“火苗同誌,來電知悉,麥子同誌的犧牲,令人痛惜!
他並不孤單!
紅色戰士前仆後繼,四萬萬人民會記住我們的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