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原計劃,程千帆會在午餐後,再與李萃群喝茶閒談,之後順理成章的告辭離開。
隨之,他會去海特高課總部轉一圈。
一則是打探情報。
二則,他因為被人捉姦在屋,背部甚至被趙樞理用刀殺傷,以宮崎健太郎對自身生命安全之珍視,必不會善罷甘休,他要找荒木播磨商量對付趙樞理,順水推舟的將背部受傷這件事示人。
不過,現在形勢之嚴峻程度令程千帆心急如焚,呆在七十六號,他自覺自己就是和外界斷了聯係的籠中鳥。
他決定即刻告辭離開。
隻是,如何離開,這是一個問題。
這並非說他現在要走的話會被阻攔,隨便找一個借口就可以,譬如說突然想到有公務要處理,隻是程千帆做事向來力求合理,並且儘可能為以後鋪路。
程千帆將杯中酒一飲而儘,看了一眼坐在對麵麵色不善的葉子平一眼,計心頭。
……
“馮小姐,和平劇場新出了一出話劇。”葉子平從口袋裡取出兩張票,“是本間女士的新劇。”
說著,他將話劇票推到了馮蠻的麵前,“不知道是否有幸邀請馮小姐一同欣賞新劇。”
程千帆眉毛一挑,心中則是冷哼一聲。
這位本間芽美女士,是日本筆部隊著名的女作家。
日本侵華戰爭爆發前,本間芽美對中華文化的璀璨絢爛、博大精深敬佩不已。
此女和許多中國著名作家相知甚篤。
本間芽美還無比仰慕周樟壽先生,民國二十年的時候,本間芽美路經海時還專門拜見了周樟壽。
周樟壽先生對於本間芽美對中華文化的熱愛表示鼓勵,甚至親筆為她書贈。
然而,數月後,日軍策動九一八事變,侵華爆發後,本間芽美完全變成了另一個人。
從前那些對中國的懷戀憧憬之情,在這個女人心中蕩然無存。對生靈塗炭的中國人,她麻木冷血到令人震驚的地步。
甚至於,在本間芽美的文章中,居然將侵華戰爭的責任歸罪於中國軍民的“拒絕日本帝國的友誼之手”“不知死活之抵抗”。
因為本間芽美此女是筆部隊中少見的女作家,她現在被日本方麵宣傳為用筆戰鬥的帝國女英雄。
去年,武漢會戰結束後,日軍占領武漢,並且舉辦了盛大的入城儀式,本間芽美作為筆部隊的代表現場見證了此盛事,日本國內媒體對此大書特書:
“她的勇敢和謙虛使全軍將士從心底裡尊敬和感動……本間女士親自參與了漢口入城,她是全日本女性的驕傲。”
本間芽美有一篇發表在日本國內的文章,程千帆在今村兵太郎的家中看過此文章,在文章中,本間芽美講述了其作為筆部隊戰地作家的一次經曆,日軍抓住了一名中國士兵,商量著用什麼辦法殺死
“一刀砍了他吧,有人建議道,然後就前一刀砍掉了這個支那傷兵的頭顱……我問他為什麼這麼做,這位帝國軍官告訴我這樣總比燒死好,沒什麼痛苦……我從軍官的眼中看到了光,我非常震驚,然後是開心,這大概就是殘戰爭中帝國軍人所保持的令人敬佩的人性閃光吧。”
這篇文章發表後,在日本國內引起不小的反響,日本民眾對此甚至開展了大討論,有的認為那名軍官是對的,但是,還有很多日本民眾甚至寫信到報館抗議,他們認為:應該以更加有震懾力的手段處決支那傷兵!或者讓這些傷兵發揮最後的價值,譬如說可以作為蝗軍練習刺刀的道具。
程千帆永遠記得自己當時看到這篇文章的時候,內心是多麼的痛苦,多麼的憤怒。
但是,他卻不得不在今村兵太郎的麵前對文章,對本間芽美讚不絕口,甚至於,他委婉的表達了那名被俘的中國士兵應該被活埋的小小建議。
這個女鬼子來海了?
程千帆心中殺機頓起。
……
“抱歉,葉秘書。”馮蠻婉拒了葉子平的邀請。
“馮小姐這點麵子都不給?”葉子平麵色陰沉下來。
“馮小姐。”程千帆指了指空著的酒盅,微笑說道,“莫不是好酒舍不得……”
“程總說笑了。”馮蠻趕緊說道,“是馮蠻的錯。”
她起身給程千帆倒酒。
小程總抽了抽鼻子,微笑說道,“馮小姐,你用的燙發水是夢簾。”
馮蠻咯咯笑,“程總對燙發水還有研究?”
“不是有研究。”程千帆抿了一口酒“這款燙發水是我的貨。”
“好呀。”馮蠻嬌嗔,手指戳了戳程千帆的額頭,“我就說嘛,這燙發水怎麼那麼貴,原來根子在程總這裡呀。”
說根子這個詞的時候,馮蠻的目光若有若無的看向小程總的腰胯。
砰!
早就看不慣的葉子平直接重重的一掌拍在桌子,嚇得馮蠻捂著小嘴險些跳起來,杯中酒也灑了出來。
程千帆手中擎著酒盅他什麼都沒有做,沒有拍桌子,更沒有砸酒杯,他就那麼平靜的,冰冷的目光直視葉子平。
葉子平被這平靜、沉默的目光看得煩躁不安,更有莫名的心慌,這種心慌又令他非常不舒服。
這是七十六號,是他的地盤,他怕什麼?
葉子平毫不畏懼的對視回應。
程千帆忽而笑了,他從身摸出手帕遞給馮蠻,“馮小姐,真的是抱歉,擦一擦吧。”
在馮蠻接過手絹,擦拭身被灑到的酒水的時候,程千帆霍然起身,“酒菜儘興,程某還有公務要處理,就此告辭,勞煩馮小姐與學長言說一聲。”
說著,程千帆甚至還舉起酒盅,朝著葉子平微微一笑,然後一仰脖子將杯中殘酒一飲而儘。
然後將酒盅倒扣在桌子,轉身飄然離去。
……
儘管程千帆是衝著自己微笑的,但是,葉子平卻感覺全身冰冷。
他甚至下意識的端起酒盅陪了程千帆這杯酒。
然後看著程千帆徑直離開的背影,葉子平這才回過神來,他將酒盅直接摔在地。
“這算什麼?”
“主人未歸,他就這麼走了?”
“真以為在法租界那彈丸之地被人喊兩句小程總就真有多了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