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千帆認識羅延年。
確切的說,他並不知道這位同誌的真實姓名,也不知道他在黨內的職務,但是,他知道這是自己的同誌。
當初在法租界戶籍科的時候,戶籍科收錢辦證蔚為成風,竹林同誌安排程千帆經手幫助很多同誌辦理過身份證件,其中便有看到過這位同誌的照片。
程千帆看著那位同誌,一身棉布長袍,戴著黑框眼鏡,頭上是一頂毛線帽子,一邊走路一邊同身旁的同伴說著什麼。
程千帆並不知道這就是自己救過的上海市委的羅延年同誌,而且是兩次。
第一次是民國二十五年年初的時候,法租界巡捕房政治處計劃秘密逮捕紅黨市委重要領導羅延年同誌,是程千帆及時獲悉此項抓捕行動。
他安排老廖緊急將此情報傳遞出來,收到十萬火急之示警的彭與鷗同誌立刻通知羅延年同誌緊急撤離。
羅延年同誌剛剛撤離不到半小時,法租界巡捕房政治處的暗探就包圍了他的住處。
還有一次,就是此前野原拳兒帶人搜尋電台信號那次,野原拳兒當時幾乎鎖定了馬思南路岑旭同誌的住所,恰逢程千帆擔心周茹的電台暴露,他安排常曉宇巡邏緝拿不軌之徒,常曉宇將鬼鬼祟祟的野原拳兒逮捕,正好救了當時在岑旭家中的羅延年。
他隻知道這位同誌在法租界戶政科的戶籍資料中的名字:魯偉林。
此時此刻,程千帆看著正朝著春風得意樓而來的魯偉林,他的麵色平靜,與阪本良野隨口說著話,心中卻是焦急萬分。
他不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同誌進入陷阱,卻無動於衷。
隻是,他又非常清楚,他不能發出示警,他不能有任何容易引來懷疑的不合理的舉動。
或者更加直白的說,這位同誌倘若有機會成功脫險,也絕對不能和他扯上任何關係:
譬如說,程千帆突然大發雷霆,製造爭吵事端,此事成功引起了這位同誌的注意,這位同誌出於謹慎和對‘小程總’的警惕,選擇離開,成功逃過一劫——這種情況也是不可以的,也可能將敵人的疑惑目光吸引過來。
甚至於,在極端情況下,隻要這位同誌今天成功脫險了,而他程千帆就在附近,這本身就可能為他引來懷疑的目光:
哪有那麼多巧合?!
……
有一個聲音在他的心底,發出嘶啞的呐喊。
你不能那麼冷血。
不能見死不救啊!
程千帆點燃一支煙卷,他在觀察樓下的情況,希望可以找到能夠以茲利用的機會。
馬路對麵是他的座駕和保鏢車輛,他的幾名手下在車邊抽煙說話。
此時此刻,程千帆迫切希望魯偉林能夠被他的手下驚走。
不過,他也知道這種可能性不大,小程總的車牌號很多人都知道,而他喜歡來春風得意樓吃茶,這在法租界不是什麼秘密,這不足以構成令一位久經考驗的同誌即刻遁走的條件,相反,本來打算去做某事,突然轉身離開,這反而是反常的。
樓下的馬路行人如織,車水馬龍。
有貨郎挑著擔子從對麵的雜貨鋪離開,這是來此進貨的。
斜對麵的理發館,修麵的人坐在店門口的躺椅上,麵上蓋了溫熱的毛巾,正在享受難得的豔陽。
那位正在拍照的金發碧眼的洋婆子忽而指著一個攤子大呼小叫。
那是一個糖炒栗子的攤子。
程千帆嗅了嗅鼻子,空氣中飄蕩著炒栗子的香氣。
“好香啊。”阪本良野湊到窗口,也是隨同程千帆的動作吸了吸鼻子,高興說道。
“阪本君喜歡吃?我叫人買來與你。”程千帆不等阪本良野回答,他即刻說道。
“是宮崎君你嘴饞了吧。”阪本良野哈哈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