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階訝然,他不過隨口一問,沒想到徐佑似乎真的對園林之術頗有見解,有心考校他,又道:“那,你我站在此亭觀此園,感覺又如何?”
徐佑想也不想,脫口而出,道:“不拘方向,自有高低,涉門成趣,得景隨形,如方如圓,似偏似曲,相地合宜,構園得體!”
此話一出,袁階頓時驚的呆了,望著徐佑年輕稚嫩的臉龐,一時不知說什麼好。徐佑暗道一聲慚愧,因為這一段話不是他的原創,而是出自明末著名建築師計成的《園冶》。
此書雖然在園林史上地位很高,但由於是專業書籍,流傳不廣,大多數人甚至聽都沒有聽過。徐佑當年也隻是在大學的某個暑假去參觀蘇州園林時,被那無處不在的文化氣息所打動,才在回學校之後,特地找來幾本相關書籍翻看了一下,並沒有深入細致的做過研究。時隔多年,其他幾本是什麼,早連名字都忘記了,之所以單單記得計成的《園冶》,是因為這位古代建築師竟然用“駢四儷六”的文學體來寫專業書,讀起來很有意思。
可畢竟過去了那麼久,他也僅僅記得這幾句朗朗上口,易於理解和背誦的駢文段落而已!
眼見袁階還有繼續就這個話題討論下去的苗頭,徐佑知道自個的斤兩,再多說一句都要露餡,趕緊轉移話題,道:“袁公說此亭尚未命名?不知是何緣故?”
袁階果然被他引開了思緒,道:“其實也沒什麼大的緣故,隻是眾人議的名字都不合我的心意,加上工期未定,所以沒有急著定下來。後來一拖再拖,竟拖到完工了還沒有找到合意的……”
一般造這種等級的亭子,竣工後都會邀請當地的文人名士舉辦雅集,大家詩文唱和,傳出去即為佳話。要是有誰做出好文好詩,立刻就能聲名鵲起,而主人家也與有榮焉,所以這是兩全其美的好事,人人都樂得參與其中。
徐佑不問可知,從袁階造亭開始,已經有不少人盼望著舉辦雅集的那一天。誰成想這都建成一個多月了,卻連名字都沒取好,私底下還不知怎麼編排袁階呢。要是有那刻薄嘴碎的,說不定會戲謔袁氏吝嗇小氣,遲遲不開雅集,是怕花錢做這個東道!
徐佑倒是對中國曆朝曆代的名亭知之甚詳,比如號稱四大名亭的陶然亭、醉翁亭、湖心亭和愛晚亭,還有蘭亭、放鶴亭、曆下亭、沉香亭等等等等,但無一例外,這些名亭之所以流芳百世,並不是建築藝術多麼獨步,也不是名字取得如何無二,最重要的,其實還是亭子裡麵的人,以及曾經發生的那些雅事。比如醉翁亭,來自歐陽修的《醉翁亭記》,愛晚亭,出自杜牧的“停車坐愛楓亭晚”一句詩,蘭亭更不必多說,沒有王羲之的《蘭亭序》,它不過是一處普通的古代曆史文物而已。
凡此種種,徐佑心知肚明,所以並不打算再出什麼風頭——那麼多人幫忙取名字都不合袁階的心意,可知此人挑剔到了什麼地步。為人處世,最重要是要明白,什麼時候可以鋒芒畢露,什麼時候應該扮愚藏拙。況且,真要說起來,袁階何等的學識,不說博古通今,但至少在經史子集方麵的底蘊上比徐佑強無數倍,取名這種夾雜著私人情感的小事,哪裡輪得到他來指手畫腳?
見徐佑隻是微笑,卻並不接話,袁階以為他是恃才放曠,故意等自己開口相請,眼神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淡,道:“七郎,你既然通曉園林,又有才學,能否施以援手,解我倒懸之苦?”
徐佑堅定的推辭,語氣誠懇,態度恭敬。袁階看出他不是故作姿態,剛剛升起的那一點點不快立刻煙消雲散,反倒對他的為人處世更加的賞識,這個倒是徐佑始料不及。
突然一陣風來,吹的寬袖獵獵作響,袁階笑道:“既然七郎不肯賜名,那隻能我來獻醜了!”他負手踱步,走到亭子儘頭,沉吟片刻,突然說道:“有了,就叫‘戲海亭”!”
徐佑瞠目,這才明白,原來他拉自己上來時,心中早就有了答案。
群鴻戲海,剛才才用來誇讚徐佑的書法,這會竟然用戲海來命名這座涼亭,袁階真是給了他好大的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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