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大言炎炎(2 / 2)

寒門貴子 地黃丸 5532 字 10個月前

左彣為難道:“郎君,我粗手粗腳的,真學顧郎君這樣的做派,怕你看了之後,今明兩日的膳食都難以下咽……”

徐佑失笑道:“這次的謔言,我給滿分!”

“滿分?”

“呃,就是上品的意思!”

兩人調侃中,顧允又一路飛奔回來,手中握著一幅攤開的畫卷,平伸在胸前,好幾次因為風速,差點整幅貼到了臉上。

徐佑怕他跌倒,忙往前迎了上去。顧允在他跟前立定,氣喘籲籲的道:“微之,看看這畫,可有什麼賜教?”

他親自將畫卷撐起,冠玉似的俊美臉龐上滿是希翼之色。徐佑謙遜了兩句,凝神望去,一個朱衣男子佇立在道左的樹下,身後有兩三侍從,癡癡的遙望著遠處道路儘頭的青裳女子。在他的頭頂上方,盤旋著一隻孤獨的雲雀,頭頸側垂,雀口微張,有若低聲哀鳴,泣血哭訴。女子似乎驚覺到什麼,驀然回首,可以看到連脖頸處襦裙的褶皺都一絲一紋的纖毫畢現,線條宛轉優美,體態修長婀娜,以細線勾勒人物,僅在頭發裙邊染以顏色,不求暈飾,顯得幽靜清麗。但讓人遺憾的是,女子的臉隻畫好了唇鼻,卻沒有眼睛。

“意存筆先,畫儘意在;筆跡周密,緊勁連綿。我雖不懂畫,卻也看的出飛卿的技法,幾已無可挑剔。隻是……有一言,不知當不當講?”

顧允目露懇色,道:“我與微之一見如故,有什麼話,都不妨說出來。我也不瞞你,此畫其實已作成一年有餘,卻始終感覺不儘如意。若是微之能指出弊病所在,允銘感五內!”

徐佑沉吟一下,道:“我觀此畫,人物雖然形近,但神意卻不如空中這隻雀鳥靈動……”

“是啊,我先攻山水,後繪鳥獸,人物是近年才開始著手,卻始終難得其門而入!方才聽微之言道以形寫神,才恍然大悟,畫中的人總是死的,沒有真正的活起來。”

“凡畫,人最難,次山水,次狗馬。”這是顧愷之在《論畫》一文裡開篇點題的話,徐佑引用起來,很有大畫師的風範,道:“飛卿有此迷惑,也在情理之中。不過看你隻留眼睛不畫,其實已經到了破門而入的關口了。”

“眼睛……眼睛?”

“征神見貌,情發於目。人的身體手足畫的好不好,其實無關緊要,傳神寫照,正在阿堵中!如飛卿畫中女子,若能點睛之時,透出欲去還留,顧盼生憂的情景,將那心中纏綿悱惻,卻隻能依依不忍的離去的柔思流轉於眸光之內,那將是何等的靈韻,何等的動人?”

阿堵也就是眼睛,顧允身子一震,看著徐佑,一雙俊目竟然流露出讓人怕怕的深情,喃喃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微之!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微之!”前後反複幾次,再望向手中畫,不等徐佑反應過來,竟奮力一撕,頓成兩截!

“今日聽君數語,才知什麼是‘大言炎炎’!“他仰頭長笑:”快哉,快哉!”

《莊子?齊物論》有大言炎炎之句,意思是合乎大道的言論,其勢如燎原烈火,讓人聽了心悅誠服。顧允以此來讚徐佑,可知當真被他這一番話驚的五體投地!

徐佑暗中擦把冷汗,他對繪畫的認知僅來自於顧愷之、張僧繇等人的小傳,所說的這些聽起來很高大上的理論,要麼是《論畫》裡的原句,要麼是將《魏晉勝流畫讚》裡的觀點略作修改,可不像書法那樣有底氣。

幸好顧允本身的實力超強,已經在丹青技法上到了巔峰,隻是還差一點點沒有形成邏輯清晰的理論。徐佑三言兩語,立刻為他捅破了最後一層窗戶紙,雖然這層紙假以時日他自己也能捅破,但效果卻完全不一樣了——徐佑此時在他心中,形象已經變得無比的高大,堪稱亦師亦友,知己知音!

“微之,時辰不早了,你今夜住下,我這就令人安排酒菜。你我對月暢飲,連榻夜話,豈不美哉?”

徐佑沒料到裝次大尾巴狼還有這樣的後遺症,生怕顧允再一溜小跑消失不見,趕緊抓住他的手腕,還彆說,入手光滑如緞,手感極佳。

呸!

徐佑在心裡鄙視了一下自己,彆剛穿越來沒多久,就被江東這些層出不窮的美男子給掰彎了,苦笑道:“飛卿,我還有幾位朋友和家人在至賓樓裡等候,實在不能久留。還是先辦正事,以後你我同在錢塘,想要見麵有的是機會,不急一時!”

顧允雖然急切想跟徐佑大戰到天明,但也知道他初到錢塘,各種瑣事纏身,心不靜,談起來也不儘興。他是本性灑脫之人,拿得起放的下,笑道:“也好!入籍的文書交給我即可,其他的你不必管了。哦,還有一件小事忘了告訴你,十數日前,司隸府來人,口述主上的密令,要我竭儘全力,保你在錢塘的平安,所以大可放心,隻要不觸犯謀逆之類的死律,不會有什麼麻煩……”

徐佑再次苦笑,這樣的事,你拖到現在才說,還說是什麼小事,心也太大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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