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水,近來可有新作?”
孔瑞是翠羽樓的常客,也是春水的入幕之賓,聽她的喘息要多過歌聲。春水施施然道:“昨日剛得一新詩,譜了曲尚未唱過,或有不當的地方。郎君若不棄,春水就鬥膽唱給諸位郎君賞鑒。”
方才那個愛拍馬屁的幼叔笑道:“尚未唱過?那我等今日豈不是有幸共賞碧玉破瓜時了?”
碧玉破瓜時出自六朝樂府《碧玉歌》,本指女子十六歲成年,後逐漸演變為處子破身的寓意。幼叔此言放在青樓內,固然不算多麼的下流,但春水也是成名的歌姬,以歌藝娛人為主,可不是什麼人都能染指一二,當麵聽到這些,容顏微微變的有些不自然。
孔瑞笑道:“看來幼叔是動了慕艾之思……這樣吧,今日燕集,你若是做出一首好詩來,由我出資,邀你和春水共度一夜。”
一旁從不做聲的張墨聽到這話眉頭輕輕皺起,看了一眼春水,卻也沒有多說甚麼。春水眼波在孔瑞身上打了個轉,見他不是說笑的樣子,又慢慢的垂下頭去,好一會才抬頭嬌笑道:“正是,若郎君做出好詩,我願自薦枕席!”
“好!才子美人,日後我清歌社又多一佳話!”元歎和明初起哄道:“春水娘子,你可不能偏愛幼叔,若我們做出好詩來呢?”
春水綻放出明月般燦爛的笑容,道:“這可難為我了,奴家隻有一個身子,如何伺候的好數位郎君?不如打個賭,哪位郎君的詩作最上品,奴家就陪誰好了。”
“這樣最是公平!”幼叔笑著站了起來,道:“這裡我詩才最差,就由我拋磚引玉,先行獻醜了,請諸兄和娘子評鑒!”
他來回踱了幾步,吟道:“曾宴桃源洞,一曲鸞歌鳳。長記彆伊時,殘月落花重。”
“上品!”元歎擊掌讚道:“桃源深處,一曲鸞歌,難忘美人情濃,唯有彆時月殘花落,又該何等傷心?寫情寫景,道儘了對春水的一片心意。我自認不及,就不厚顏與你爭了!”
“幼叔詩作佳,元歎評鑒亦佳,我們也自認不及!”眾人紛紛表態,擺明了要送幼叔做春水的***郎。
不料明初不死心,道:“我昨夜偶得佳句,實在心癢,也吟誦一番,請諸兄評鑒。”他起身,負手而立,道:“西風吹羅幕,畫樓月影寒。嬌多情脈脈,羞把同心撚。”
眾人麵麵相覷,不知該如何是好,此詩和前詩不相上下,其實都算不得上品,但大家結社不是為了爭長短,而是為了抱團取暖,一致對外,所以無論支持誰,都得罪另一個,一時鴉雀無聲。
孔瑞是結社的領頭人,彆人說不得話,他說了無妨,笑道:“明初的詩欲揚先抑,更得閨中妙趣,我覺得可為上上品。”
明初嘿嘿一樂,拱手道:“幼叔,承認了!”
幼叔並不著惱,眼珠子一轉,道:“我們說的都不算,今天是春水作詩監,她評定誰人為上品,就是上品,彆人不得有爭議!”
元歎瞠目道:“詩監?”
“行酒令有酒監,做詩也自然得有詩監,要不如何分出勝負?”
聽他說的有意思,眾人都表態讓春水作詩監為兩首詩定品。春水一介歌姬,身份低賤,評論誰為上都不好,正無可奈何時,突然聽張墨道:“我也來湊個熱鬨!”
孔瑞一愣,繼而笑容滿麵,道:“難得不疑有雅興,快快,我也要迨其謂之了。”
張墨安坐不動,以手輕擊幾案,頃刻間詩作已成,吟道:“春風澹蕩俠思多,天氣淨綠氣妍和。桃含紅萼蘭紫芽,朝日灼爍樂園華。卷幌結帷羅玉筵,齊詎秦吹盧女弦。千金雇笑買芳年。”
一詩吟畢,四下靜默。其時五言為貴,七言古詩不說上不了台麵,但至少入不了主流,文人墨客凡做詩,皆以五言為上品,很少有人願意作七言詩。
不過,單單以詩意而論,張墨勝過幼叔和明初不知凡幾。春水這時不用再刻意回避眸光,直直望著張墨,兩行珠淚順頰而下,道:“三位郎君都是諸暨的名士,詩作必然極好。隻是奴家見識淺薄,細細聽來,齊詎秦吹盧女弦,千金雇笑買芳年。兩句詩道儘吾輩身世,聞之淚下!”
詩以達意,還有什麼比美人珠淚更有說服力?此輪比拚張墨無懸念勝出。本來輸給名動三吳的五色龍鸞也沒什麼,但牽扯到了美人春夜,幼叔有些衝動,騰的站了起來,道:“五言負了七言,還有何話講?明初,我們走就是了!”
明初猶豫了一下,看了看孔瑞的臉色,道:“幼叔,朋友間論詩而已,莫要意氣用事!”
“你!哼!”
幼叔揚袖欲去,孔瑞斥責道:“幼叔,清歌社剛剛成立,你就要鬨事不成?快坐下,傳出去,沒得讓彆人笑話。”
幼叔氣鼓鼓的仍不肯作罷,此時隻有張墨出來說句客套話,安撫一下幼叔的情緒。可張墨卻歎了口氣,徑自站起,道:“我家中有事,先行一步,諸位安坐。”
說完毫不遲疑的轉身出門,孔瑞剛要張口挽留,但其他人都是恨不得他趕緊離開的表情,也不好違逆了眾意,心中頗有些可惜。以張墨的名聲,若能留在清歌社,日後跟餘姚的九子社對抗時必定會是一大助力,可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