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徐佑負手立在湖邊,道:“要是犯了法就能隨隨便便的北逃出去,怕是金陵的黃沙獄中再無屈死之冤魂,將置大楚的國法威嚴於何地?”
何濡和他並肩而立,嗤笑道:“大楚立國百年,南渡的漢人固然不少,但北逃的人卻也不在少數。其中除了囚徒、僧尼、道士、奴仆和齊民之外,還有一部分是才乾俱佳、飽讀詩書的士人。彆忘了,建寧十年,青州楊姓華門舉族逃入魏國境內,魏帝大肆宣揚,甚至還派了使節持國書羞辱安師愈,傳為四海笑談。”
建寧十年,正是楚魏交戰正酣的時候,青州瀕臨最前線,整個防線幾乎都要打爛了,除了幾處戰略要衝的地段,其餘把守的並不嚴密,有人舉族逃逸也不是什麼大事,對比從北來南的人數,這點損失可以忽略不計。
“時不同,勢不同,南北已經多年沒有交戰,千裡邊境經營的鐵通一般,除非跟守軍暗中勾結,否則的話,就是一隻飛鳥也難以逾越!”
何濡笑而不語,從地上撿起一顆小石子,斜著扔了出去,石子在水麵上打了三個水漂,咕嚕一聲沉了下去。
徐佑打量他一眼,奇道:“照你的意思,周英兒能走通守軍的門路?他一個外地人,就是拿著五六十萬錢去砸,也未必能砸開軍府的大門。”
“周英兒並不需要交結守軍,那些人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惡狼,他沒那個膽子,也沒那個門路。”何濡目光閃爍,輕聲道:“不過,有一種人可以幫周英兒輕而易舉的躲過守軍的搜查。”
徐佑愣了下神,瞬間明白過來,彎腰撿起一顆石子,遠遠的扔到了湖中,笑道:“不錯,我竟然沒想到!”
左彣急道:“哎呀,兩位郎君不要打啞謎了,到底什麼情況?”
徐佑笑道:“你可記得我跟顧允喝醉了酒,在縣衙留宿了一夜?”
“記得,我還說郎君你是裝醉來著……”
“那次留宿,讓我見識到了顧氏的奢華!顧允用來招待客人淨口的鹽,竟是從河東鹽池運來的凝脂!”
“啊?凝脂鹽?”
左彣張大了口,袁氏崇尚清虛,算是頂級門閥裡比較樸素的了,所以怎麼也想不到吳郡顧氏這樣次一級的華族,已經奢侈到可以用凝脂鹽來淨口的程度。
徐佑笑了笑,道:“很震驚吧,我當時跟你的心情一樣。不過,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凝脂鹽怎麼從魏國運出來的?”
隻要有國界,又有需求品,就會有走私,有走私,就會有官商勾結,這是千古不變的真理。楚魏兩國是死敵,邊境沒有開放互市,但北朝的皮貨、珠玉、馬匹、鹽、鐵、香料和紡織品被南朝所需,南朝的米糧、酒漿、繡品、錦緞、絲帛、筆墨和書籍等物也被北朝所需,因此催生了龐大的地下交易市場,很多膽大的商人瞧準商機,冒著被抄家滅族的風險遊走在南北之間,攫取了大量財富。
顧允的凝脂鹽,就是通過這種途徑運到了江東,既奢且貴,是門閥間炫富的常用之物。所謂法不責眾,朝廷也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不是在偷運邊境時被抓到,一般全當這種隻有北朝才有的東西不存在。
何濡見徐佑終於想通了這一層,這才說出了自己的看法,道:“周英兒做牙儈多年,必然結識了許多南來北往的行商,其中說不定就有能夠穿過邊境,任意出入魏國的白烏商。”
“白烏商?”
“前魏曹子建作《精微篇》,有‘子丹西質秦,烏白馬角生’的詩句,以此來隱喻不可實現之事。這些商賈能在北虜險地暢通無阻,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如同烏鳥白頭,駿馬生角,能他人所不能,故而暗地裡稱其為白烏商。”
“原來如此!”徐佑斷然道:“周英兒已經逃了一日夜,現在追趕是怎麼也追不上了。我馬上去見杜三省,修書一封,讓他派人星夜兼程趕往吳縣麵見顧允。”
何濡點點頭,道:“顧氏門中應該有白烏商,通曉如何私渡的門道。邊境的私渡地不會太多,無非荊州、青州兩處。周英兒既然沿江南河北上,西去荊州要路過金陵,做賊者心膽必虛,金陵是帝京,賊捕如雲,他絕對不敢去。所以,我料定他有七成可能會到青州避難。”
左彣也興奮起來,道:“如此隻需三五個精銳部曲,快馬趕到私渡地守候,給周英兒來個守株待兔,任他千條妙計,也要作郎君的釜底之魚。”
徐佑微笑道:“隻是要麻煩顧允出人出錢,我於心不忍。”
何濡哼了一聲,道:“他身為錢塘縣令,治下出了奸盜之輩,出點力理所當然。七郎先不要為他人憂心,我看那個方繡娘不是易於之輩,真要鬨到門上不走,我看你如何處置!”
徐佑笑容僵在臉上,頓時頭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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