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佑連飲了三杯,卻不顯得粗魯無禮,反而舉止翩翩,渾不似俘虜該有的從容。都明玉目含笑意,道:“孤山雅集時我就發現七郎非池中物,隻是無論如何沒想到,你除了文采過人,竟能籠絡一批能人異士於麾下,連一個五品上的小宗師都铩羽而歸……對了,盧泰這個人桀驁不馴,睚眥必報,你大大得罪了他,恐怕日後會有極大的麻煩。”
“我的麻煩已經夠多了,不在乎多這一個!”徐佑歎到:“何況我身為祭酒的階下囚,有今天沒明日,何苦杞人憂天呢?”
都明玉的神色透著幾分複雜,但說出的語氣卻讓徐佑足夠相信他的誠意,道:“七郎不必憂慮,我對你沒有絲毫惡意,等錢塘事了,定禮送你出城。”
“哦?”
徐佑很是不解,道:“以祭酒的身份,自然不必騙我。可我得罪過杜靜之,得罪過劉彖,義興之變,徐氏更是跟天師道仇深似海。如果說之前你們尚且顧忌主上,容我苟活於世,現在既然反了,主上對你們的威懾自然無從提起,為何不殺了我,斬草除根?”
“世人皆欲求活,七郎獨欲求死嗎?”
徐佑道:“那倒不是,我也是世間庸人,能活著,豈會甘心就死?隻是以我那淺薄之極的見識來說,祭酒根本沒有任何理由留我的性命。”
都明玉微微笑道:“七郎自謙了,你被劉彖率兵圍困,危急之間能夠拋出七千萬錢的誘餌讓他投鼠忌器,這番用心,已不再小諸葛朱智之下。”
徐佑默然,聽都明玉的口風,似乎對這七千萬錢並不看重,或者說料定他是信口開河,實際上沒有這麼多錢。如果這樣,都明玉更沒有理由不殺他,反而禮遇有加,到底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瞧徐佑不做聲,都明玉道:“七郎是不是滿腹疑慮?有什麼想問我的,儘可問來。“
既來之則安之,多想無益,徐佑點點頭道:“確實有些地方想不通,祭酒身在揚州,深通庶務,當今世道,可有流離飄搖之兆?”
“安氏兩代經營,不說太平盛世,但至少百姓安居樂業,並無紛擾之相。”
“祭酒世事洞明,神聰慧達,可曾見過非亂世而能成大業的嗎?”
“遍讀史籍,未曾聽聞。”
“既然如此,佑實在不解,祭酒為何選在此時禍亂揚州?"
徐佑的言辭很不客氣,天師軍昨夜的所作所為,跟那些山賊海寇又有何區彆,燒殺淫掠,無惡不作,多少無辜的人慘死,多少活著的人又將背負著恐懼和折磨度過餘生?
都明玉並不介懷,笑道:“禍亂?這個詞用的好!七郎雖被奪籍成了齊民,可骨子裡仍是向著士族說話。兵鋒起,首當其衝的就是那些掌控著土地、錢財和權勢的士族,對他們而言,兵凶戰危,自然是禍亂!”
他又為徐佑斟了一杯茶,道:“可對萬萬天師道的道民而言,隻有這樣做才可以分田地、均貧富、薄賦稅,讓眾生能夠‘天地施化得均,尊卑大小如一’,從此無分貴庶……其實,世間哪來的生而即貴,隻是士族門閥手中有權有錢也有兵,所以他們高高在上,役眾生如牛馬,不起兵,不造反,難道等貴人們自願施舍嗎?”
“就算士族門閥是咎由自取,那昨夜死在亂兵刀下的庶民呢?祭酒想讓眾生平等,可卻先送了那麼多老百姓的性命……”
“成大事,哪有不死人的!”都明玉淡淡的道:“願意追隨我等起事的,無不是將腦袋掛在了腰帶上,不許他們在城內肆意搶掠一晚,如何服眾?如何安穩軍心?”
“我隻怕祭酒得了軍心,失了民望,等都督府的大軍一到,錢塘城又要易手了!”
“前揚州刺史柳權兼都督揚州諸軍事,朝廷撥下來的軍需器甲幾乎都用來養他的墨雲都。等柳權去位,這三千最精銳的墨雲都有一大半成了柳氏門閥的私人部曲,少部分散入了各州軍府任大小不一的軍職,揚州都督府剩餘的兵力大概還有一萬五千多人,少的三千人尚未來得及補足兵額。這一萬五千分散於三處駐紮,路途遙遠,整合不易,且上下貪墨,軍紀鬆懈,疏於操練,器甲也不足,時不時的還被扣餉,彆說上陣殺敵,就是上山去抓盜匪都不敢言必勝。”
都明玉知己知彼,妙算於心,毫不將揚州的府州兵放在眼裡,道:“加上揚州這一年來因為遷州治鬨的上下不安,人浮於事,兵不知將,將不知兵,等揚州起兵的消息傳到金陵,再交由台閣議事,皇帝下旨揚州都督府出兵,早過了半月有餘。有這半月時間,吳郡以南的八個郡將儘落我手,數十萬人口置於控製之下,足可練出五萬精兵。”
“七郎,有士族門閥的錢財糧草為根基,有這五萬精兵為膽氣,再有數十萬道民為依托,無論是誰想要錢塘城,我都要讓他碰死在城牆下!”
徐佑身體之前的主人雖然是個武夫,可自幼就受家族熏陶培養,對兵法戰陣並非一竅不通,都明玉說的固然有理,卻忽略了一個顯而易見的問題:“府州兵,祭酒固然不懼,可中軍呢?當揚州都督府受挫,主上必定要派中軍來平亂。中軍有六軍、三將、五校尉,全是百戰驍勇之士,祭酒能保證戰而勝之?”,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