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佑坐鎮中軍,一麵調兵譴將,加強對姚湛的圍堵,一麵發出旗語,緊急分出一萬兵力前來左翼增援。然而翠羽軍的左彣也同時往缺口這邊調派了兩千兵力,前軍和後軍駁雜交纏,在運動中發生了碰撞,兵不見將,將不知兵,連帶著各軍的旗幟歪歪扭扭,就像是平靜的湖麵的角落裡出現了小小的漩渦,不起眼,卻顯得很突兀。
“是時候了!”
姚吉的耐心隻允許他等候到現在,楚軍已經亂了陣腳,但這種程度的混亂轉瞬即逝,可能稍後片刻,就能恢複如常。
所以,他必須抓住戰機,果斷出動,把楚軍的局部混亂變成整個左翼防線的騷亂,再蔓延到中軍,最後變成大潰敗!
“全軍!殺!”
姚吉沒有留餘力,長安無險可守,內裡缺糧,外無援軍,拖延下去隻能坐以待斃,所以今日是初戰,也是決戰。他全身披甲,手握騎槍,率所有騎兵衝向楚軍左翼防線,這次蹄聲雷動,黑甲一望無際,如烏雲蔽日,夾雜著電閃雷鳴,撲麵而來。
西涼大馬是天底下最精銳的具裝騎兵之一,不像莫律渾手下的輕騎那麼愛嚎叫,衝鋒時身子前傾,目光冷冽,嘴巴緊閉,雖然不發一言,可沉寂的姿態營造出來的聲勢更盛,好似鋼鐵堆成的巨大戰車,霎時席卷了天地。
生死成敗,在此一舉!
姚吉這邊剛動,翠羽軍也隨之一變,混亂的隊伍踏著碎步,聽著各級主官的口令,迅速歸整成列,被莫律渾追逐的敗兵也返身參與圍攻,楓槍上刺騎士,刀斧下砍馬腿,配合的利落之極,像是那乾慣了幾輩子殺豬宰牛營生的屠戶。莫律渾正追的起勁,忽然感覺壓力倍增,扭頭回望,剛剛衝開的口子又被密密麻麻的巨盾堵住,他和身旁的千餘輕騎陷入了重重包圍之中。
“哈哈哈,憑你們這些兩腳羊,也想困住大涼的昆侖山?”
莫律渾絲毫不懼,大喝聲中,猛夾馬腹,雙手持槊順勢前衝,寒光閃爍的槍尖刺中了楚兵擋在身前的圓盾,砰的四碎,透過他的胸膛再往後穿,竟接連穿透了三人的屍體,然後揮槊掄了半圈,屍體撞進人群,砸倒了一二十人,周邊露出好大的空曠,一時無人再敢上前。
不過,莫律渾心知肚明,重圍之中,最要緊的是不能停留原地,要借著騎兵的機動性左突右衝,牽著敵人的鼻子走,一旦停下來被團團困住,就距離死期不遠了。目前給他的有兩個選擇,一是掉頭回去,衝開方才的缺口和李璧會合,但將失去這次難得的破陣良機;二是繼續往裡衝,隻要能夠鑿穿楚軍方陣,既能留住性命,又立了大功。
這時耳邊聽到鼓角齊鳴,正是涼軍全軍衝鋒的號令,莫律渾腳踩馬背之上,人立而起,如履平地,遠遠瞧見徐佑的將旗,中間全是林立的刀槍,隔了不知多少層的防線,心頭熱血翻湧,厲聲道:“兒郎們!隨我衝北,取了徐佑的首級!”
“嗚嗷!殺徐佑!”
“殺徐佑,取首級!”
俗話說虎將帶狼兵,莫律渾如此驍勇,激得部下更不畏死,他率眾豕突猛進,連破數道防線,人莫能當。忽而前方來一赤膊的秀美男子,手握雙刀,大聲道:“我來會你!”
“就憑你?長得這麼美,不該拿刀,當來暖床!”
莫律渾滿臉譏嘲,策馬衝近來人,連槊都不用,俯身伸手去抓。這不僅是輕敵,還是徹徹底底的羞辱,那來人正是明敬,麵色潮紅,顯是被氣得不輕,竟騰空而起,刀隨聲至,從頭下劈。莫律渾大驚,揮槊上攔,哐當一聲,火花飛濺,隻覺得雙臂劇震,腰臀以奇怪的姿態扭曲著,座下的駿馬頓時失速,前腿踉蹌幾下,栽到了地上。
莫律渾尚來不及反應,刀鋒已到脖子,忙就地翻滾,仗著身短靈活,棄了長槊,拔出腰間的彎刀,如猿猴偷桃,從下反撩明敬的胯間。
明敬怒吼,雙刀交錯,剛擋住這一刀,身後兩名騎兵衝了過來,長槍分彆刺向肋後和背部,他隻好放過莫律渾,足尖點地,倒翻而起,恰恰從槍杆和馬頭的縫隙掠過,雙刀橫掃,人頭暴起數尺高,血流如柱。
莫律渾踢開騎兵的屍體,翻身上馬,欺明敬不會馬術,追不上來,揚蹄衝開周遭的步卒,率還活著的五百騎,改向左彣所在的翠羽軍大旗衝去。
也就他被明敬阻擊落馬的這短短一會,所部千餘人陣亡了過半。正是蛇無頭不行,輕騎失去了速度,敵眾我寡的重圍之中,隻能任人宰割!
幸好他足夠堅決,不再和明敬糾纏,果斷掉頭往西。至於殺徐佑,還是算了吧,楚軍非是無人,單單一個明敬就幾乎取了他的性命,莫律渾雖然不怕死,但也不是蠢貨。
殺不了徐佑,還殺不了左彣?
不信這個邪!
左彣已經無暇顧及莫律渾,後方的戰事全權交給明敬,他的所有注意力放在對麵的西涼大馬身上。這是翠羽軍第一次麵對西涼大馬的具裝衝鋒,虎鈐堂裡的千言萬語,無數戰例的分析解剖,參軍司的戰術布置,監察司的心理撫慰,哪怕事先已經做好了萬全的準備,可真正麵對這個時代最強大的兵種,那種發自靈魂深處的顫栗和驚恐,仍會不受遏製的占據你的大腦,模糊你的視線,酸軟你的雙腿,然後瓦解你所有的鬥誌和勇氣。
這就是為何北魏和西涼都要花費天文數字的錢財來大量裝配具裝騎兵的主要原因,若非翠羽軍有來自千年後的軍事訓練體係和近乎完美的洗腦操作,敢在平原地區正麵硬抗具裝衝鋒的軍隊從來都不存在。
漆黑的甲,吞噬著太陽的光,讓那原本就沉重無比的甲胄似乎更添了千萬斤的重量,馬蹄每次的翻騰,都會帶起大範圍的泥土和草皮,大地的起伏從遠及近,仿佛行駛在海浪中的舟船,隨時都有被淹沒的危險,轟隆的蹄聲掩蓋了所有一切,耳邊的輕風竟也仿佛幻覺似的在烈烈而鳴。
李璧的輕騎放棄了繼續襲擾翠羽軍,往兩翼散開,讓出了中間的路,勒馬稍作休息,準備等具裝衝開了防線,再跟上收割人頭。
嗚嗚嗚!
蒼茫又悲涼的號角聲響起,翠羽軍的五千弩手端起了萬鈞弩,破甲箭從戰車後呼嘯而出,威力比起剛才的軟綿短弱幾乎是天壤之彆,當頭的魏軍鐵騎紛紛落馬,眨眼間死傷不計其數。也幸虧具裝衝鋒要分幾個波次,前後間隔百步,陣型並非那麼密集,萬鈞弩的威力雖然可怕,但射出後裝填過慢,隻要再有數息,就可以衝到敵軍陣前,到時短兵交接,再厲害的弩機也成了廢鐵。
然而弩箭射完,這些弩手立刻換上了元象弓,重箭,鏟箭,月牙披箭,依次上場,飛矢似蝗,如雨傾盆,殺傷力比起萬鈞弩毫不遜色,加上仰天拋射,覆蓋麵積更大,更不好防範。三輪箭雨過後,西涼大馬的衝鋒陣列明顯出現了成片成片的缺口,
姚吉目露凶光,心知被楚軍愚弄了,他們真的有勁弩強弓,卻故意藏拙,但是楚人太過托大,敢在這樣的平原列陣,靠弓弩就戰勝所向披靡的西涼大馬,簡直可笑!
近了,近了,
五十步!
旗手猛然揮出旗語。
“放!”
每輛戰車後麵都藏著一架三弓床弩,負責三弓床弩的弩手同時捶打機括,巨大又堅硬的弩箭從車前豎立的大盾的箭孔裡穿出,仿佛一大片森林和地麵平行疾飛。這樣的場景既魔幻又壯觀,涼軍騎兵的臉上少見的露出驚恐神色,甚至來不及反應,箭支重重刺入前胸的盔甲,從後背透射而出,就像宿鐵刀碾砍豆腐般容易,然而這不是終點,弩箭再次穿過第二個人,第三個人……
試想,射程高達七百步的三弓床弩在五十步的距離才開始發射,這不僅把翠羽軍的兵磨練成了鋼鐵般的意誌,而且造成的有效傷害擴大了數倍甚至十數倍。
左彣看似弄險的布置,取得了輝煌的戰果!
第一波次的具裝傷亡大半,卻還是有三千具裝急速撞了過來,最前排的槍兵咽了口吐沫,乾燥充血的喉嚨火辣辣的疼,手心流汗並沒有讓特製的槍杆變得潤滑,還是那麼牢固的緊緊握住,隻等著下一刻,
或者生,或者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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