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之間,地底埋伏的三人就被血煞硬生生地拽了出來。他們被提在半空,徒勞掙紮,渾身骨骼已經被捏得“咯吱”作響。
四周,從看似無人的空氣裡,也掉下十來個修士。他們不同程度地被血煞腐蝕,正以一種看怪物的恐懼目光望著這頭。
“愚蠢。”
血煞捏碎了偷襲的三人,轉眼便將他們的血肉吞噬殆儘。
“中原的術士……還是那般弱小卻狂妄,傲慢而不自知。”薑月章輕聲感歎,“就憑你們,也敢伏擊我?”
裴沐抓著他的肩,冷靜道:“我覺得,假如你不是背著我,這話說得能更有氣勢些。這天黑黑的,人家說不定是乍見之下被我們嚇著了,以為自己碰到個背上長著人的怪物,一時暈了頭。”
薑月章:……
她又去追究他的話語細節:“而且你剛剛說什麼?甚至不如我?你這是什麼話,故意罵我麼?你這樣,一點都不……”
“一點都不溫柔體貼。知道了。”他像有些咬牙切齒,也像一點克製住的笑意,“你這小騙子,明明花言巧語多得很,就不能換個說法?”
裴沐板著臉:“都因為你總是重複同樣的錯誤。你再這麼下去,這些日子我可就都不算,要將三十天期限延長了。”
“……無賴。”他頓了頓,“隨你。”
裴沐的手指緊了緊。
隨她,什麼隨她?
這是個不能細思的問題,細思就會讓人生出更多的猶豫。
所以她沒有回答。
她鬆開薑月章的肩,從他背上落下,並假裝沒有注意到他做了一個下意識挽留的小動作。
她抽出背上嶄新靈劍,信手一劃,就壓製住了四周蠢蠢欲動的血煞。
薑月章斜來一眼,目光暗含警告。
裴沐說:“你要報仇,先找正主如何?這些一見就是聽命行事的人。而且,我看他們也有退縮之意,並沒有死戰的毅力。”
果不其然,周圍生還的偷襲者們瑟縮後退,麵上並無鬥誌。
薑月章神色更淡,眼裡那一點真切笑意徹底消失:“小騙子,你想做我的主?”
裴沐笑笑:“薑公子言重。我隻是答應了受你雇傭,幫你報仇,那這對付小嘍的事,怎麼還能讓你親自動手?”
言說間,幾縷火焰出現在她身側,充當了照明來源。這些火焰紅中帶金,一片灼灼之意,是純陽之體才能使出的。
這些火焰的光芒,一下就蓋過了薑月章為她點燃的火焰。
薑月章多看了一眼,移開視線,身邊慘白幽綠的焰色無聲熄滅。
裴沐再挽出一個劍花,就有劍氣奔出,準確地奔向四周之人,並將之一一捆起來,再陡然拽到兩人麵前。
劍氣自如飛舞,迫使這些人張開嘴、不能合上。這是為了防止他們咬舌自儘。
四下頓時一片“唔唔”聲,更有不少人露出屈辱的目光。
裴沐心想,這種欺淩、踐踏彆人的場景,看起來就更熟悉了。這才是她的姓氏裡刻下的、不容更改的天性。
麵上,她卻是笑吟吟:“你們這幾日裡一直暗暗跟蹤我們,是不是?看你們的行事,是知道這一位公子的身份?”
領頭的那人瞪著她,麵色紅紅白白。
裴沐又說:“哎,那些折磨人的手段實在費事,不若你直接告訴我,這位公子要找的仇家是誰、在哪裡、有無親眷?”
她又回頭去看薑月章,那僵冷蒼白的青年也正麵無表情、高深莫測地看著她。
“薑公子,你就是想問這些,是不是?”裴沐唇邊的微笑加深了一些,更接近當年的申屠遙,“你按照天時,精準地擊中每一個大陣節點,而辛秋君的人投鼠忌器,又顧慮城中安全,更不能破解你隱蔽行蹤的術法,遲遲不敢同你動手,直到出城才敢現身。”
“現在,你掌控了大陣的關鍵節點,何妨乾脆利落一些?薑公子,你究竟要在春平城中找誰,說出來,也好叫他們快些回答。”
薑月章的表情沒有變化。
“你就隻想到了這些可能?”他問。
裴沐眨了眨眼,又去看麵前那些動彈不得、神色慘淡的襲擊者們。
她恍然:“噢,也可能是你要引出仇家……我還以為,他們必定會一直躲在幕後,不敢見你。”
薑月章這才輕笑一聲,目光投向某一處,說:“他們對我有所求,自然要來見我。”
隨著這一聲落下,從城門投下的陰影之中,傳出了細微的響動。
竟是一輛馬車,被人護衛著,憑空從陰影中走出。
這是能短途傳送的法陣,加之馬車也用料不菲,顯見其主人身份之高貴。
一隻已經生出一些斑點的、青筋浮出的手,掀開車簾,握住車框。
在一種軍士、修士的嚴密護衛下,一位頭戴紗冠、身穿深紫長袍、年約五十歲許的男子,出現在了星空之下。<(.最快-發)/p>
雖然年紀不小,但他器宇軒昂、天庭飽滿,渾身氣血充盈,自有一種大修士的昂揚之氣。
可此刻,他麵上卻帶著一股憔悴之情。
這一位,就是春平城的主人、曾經的虞國相國――辛秋君。
他有些疲憊的目光掃過裴沐,再定定對著薑月章。
而後,他竟是拱手一禮。雖是行禮,卻有認輸之意。
“本君……我一時情急,非是有意得罪薑公子。”辛秋君啞聲道,“現今,我一妻三子俱是昏迷,我實是惶恐無奈……還請薑公子高抬貴手,放柔弱夫人、無辜稚子一條生路。”
薑月章看著他,頗有點似笑非笑之意。
他聲音縹緲,帶著森森陰氣,道:“這就是你要同我說的?”
黑夜之中,辛秋君略略一顫,卻是並未言語。
薑月章右手伸出。在他掌心,有一團血色光球翻滾著;隱約中,有無數極細的暗紅血絲往外飛出,與城中各處相連。
裴沐偏頭看看,感歎道:“真厲害,原來你能用早已失傳的‘血眼術’。”
血眼術是一種極其高深難學的術法,且傳承稀少。這種術法隻有一種作用,便是可以尋找一定範圍內,所有具備同一血脈之人,並且對他們下咒。
根據記載,這一術法曾經攪出過許多陰狠毒辣之事,因此這一派漸漸被修士們追殺至傳承凋零。想不到薑月章竟會用。
想來,他被申屠遐施術咒殺又以血封印,手裡自然有申屠遐的血。
再通過申屠遐的血向外搜尋,就不難找到其他具備申屠家血脈的人。
有意無意,裴沐又撫過眼角的朱砂痣。她好奇而耐心地問:“你既然能用血眼術,做什麼還大費周章?虧我還給你做了一番白工。”
她指指四周的人,語氣不無抱怨。
薑月章便略略皺眉:“你話怎麼這麼多?罷了,我要找他,自然是因為手裡沒有那個仇家的血脈。”
“你仇家還不止一人?”裴沐有點驚訝。
薑月章不理她了。
他隻看著那頭沉默不言的辛秋君,冷淡道:“辛秋君在猶豫什麼?是不惜拋下妻兒性命,也要護住那畜生?”
辛秋君麵頰抽搐,眼中有矛盾的情緒劇烈爭鬥。
片刻後,他再一拱手,艱難道:“聽聞,城中還有居民,也出現類似症狀……薑公子可否也……”
他語氣艱澀,尾音飄蕩在夜風裡,無人去接。
半晌,星空底下響起一聲短促的笑。
“嗬……嗬嗬……”
這笑低而冷,柔而怨,森森怨氣儘在其中。
無風,卻有影動。
地麵上的人影在扭曲,一頭長發舞動如淒厲的鬼爪,
星光下,青年雙目泛血、麵上青筋爆出,手臂上也出現無數發黑的傷口,一條條都滲著戾氣。
此時此刻,他形容淒厲,才真正如從地府幽冥中爬出、猙獰麵對世人的怨靈。
“到了現在,你們一個一個,倒是要充當好人了?”
“在乎這一個,在乎那一個……那當年,為何又能對我滿屋的學生、病人下毒手?!”
“先是欺騙我、背叛我、折辱我,再是將我在乎的人一一殺死,還用他們的骸骨來構築陣法,封印詛咒我……”
血煞沸騰,黑風淒迷。轉眼之間,四周襲擊者便被吸儘精血,成了一具具乾屍。
裴沐垂下眼,也垂下靈劍。但她卻並未將劍收回去。
她看著周圍一具具死得容易的屍體,忍住歎氣,重新抬頭。
“辛秋君,你就將消息告訴他吧。”她有點懶洋洋地說,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在幸災樂禍,“人生在世,總要做個選擇的。不是讓這個死,就是讓那個死,那不如讓那些欠了債的、該死的去死,好歹能保住剩下的無辜之人。這不是比什麼信義、道義,都更合適麼?”
辛秋君心神不寧,這時下意識來看她。
刹那之間,他像是愣了一愣,麵上閃過猶疑與震驚。
但是終究,他隻是深吸一口氣,麵容忽地像老了十歲。
“……好。”他艱難地說,“薑公子,公輸少師,還有公子留,都在城外府邸居住。從我府上的傳送陣,便可前往……這,這是出入符令。”
他的手微微顫抖著,掏出一麵黑底金字的木牌。
黑風一卷,輕易就將木牌奪走。
怨氣漸漸平息,星空下的青年也恢複了原本的模樣。儘管那仍是死氣沉沉的蒼白陰鬱。
“薑公子,那我的妻兒……”
薑月章手裡拈著木牌,陰鬱地看了他一眼,神情冷漠至極,還透著一點嘲弄:“該解開術的時候,我自然會解開。”
他轉手掩去木牌,又拉起裴沐的手臂。
“小騙子,走。”
裴沐剛才側頭看他,就見四周一暗;黑紅二氣交織纏繞,已是帶他們轉瞬離開城外郊野,飛速往辛秋君府邸而去。
她自己點亮的純陽之火也被他壓滅了。
她看他片刻,發現他並無開口的意思,隻好自己說:“很黑。”
薑月章嗯了一聲。
“……我說很黑。你滅我的火做什麼?”
他瞥來一眼:“即刻就到,你就不能忍忍?”
裴沐一想也是,便扭開臉,不再做聲。
薑月章見她不言,卻是又遲疑片刻。他自己蹙眉,又自己展眉,末了又去看她腰間那隻紅色的小陶豬晃來晃去,這才輕輕歎聲氣。
“呼”地一聲,幾朵色彩慘淡的幽火亮了起來,溫馴地停在裴沐身邊。
“這便可以了罷?”他說,“小騙子就會使性子,還總對彆人撒氣。”
……這人是發什麼病?她使什麼性子、撒什麼氣了?
裴沐莫名其妙,正想反駁。
但眼前忽亮――
山水俱全的院落裡,一座隱藏的陣法被喚醒,正漸漸亮起光芒。
“到了。”薑月章已是沉下神情,眼裡重又浮動深深怨氣。
“走。”
他拉著她,往複仇的方向走去。,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