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鳶睜開眼,發現自己回到了熟悉的武俠世界。
眼前是熟悉的豐陵城的後山,因為上次被四個人一頓混亂的戰鬥,已經被夷為平地。
如今是滿目的狼藉以及萬籟俱寂的荒涼,她踉蹌了一下,頹然地癱坐在山石之上。
然而隻聽“叮”的一聲,似乎有什麼掉了下去。
她低頭一看,原來是一塊鐵牌。
一塊古樸的、不起眼的,卻意義非凡的鐵牌。
瞬間,她的身形佝僂了下去,像是不堪重負倒在地上,小鳳嚇了一跳:“鳶鳶!”
厲鳶像是什麼都沒聽見,她顫著手將牌子握在掌心裡,一瞬間,她就看到了裡麵的空間。
裡麵擺得滿滿的,幾乎占據了所有空間的,是一壇壇的浮光花酒。
清冽的酒香充斥著整個空間,然而最顯眼的,還是放在正中間的一件鮮紅的喜服。
靜靜地掛在那裡,像是掛著一個長久的、沉默的奢望。
厲鳶的靈魂劇烈震顫,整個空間都不由得震動,酒壇發出清脆的碰撞的聲音。
小鳳見狀不好,趕緊把她給喊了回來:“鳶鳶,回神!”
厲鳶瞬間坐倒在地,她像是被抽離了所有的情緒,像是一條即將瀕死的魚吸著空氣。
然而,她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手上的鐵牌。
她知道這塊牌子對楚隨之有多重要,也知道這塊牌子到底代表了什麼,沒想到他卻在最後一刻送給了她。
小鳳歎了口氣,輕輕地和她貼了貼臉:
“鳶鳶,彆難過了。”
厲鳶沒有說話,隻是在眨眼之間,突然聽到遠處傳來一聲遲疑的輕喚:
“厲鳶?”
厲鳶一愣,她遲滯地抬起頭,看到一處狼藉的山坡上,一個黑影沉迷地佇立在那裡。
他的身形本來已經化作晶瑩,然後卻被山風旋轉著,重新拚湊成了修長的身影。
是寧逐。
寧逐的目光即使隔得很遠都依然清晰,像是這山上無處不在的風,微涼但也帶著被回撞過千百回的柔軟。
他緩緩向她走來,衣擺隨風揚起,修長的身影與身後的長.槍幾乎融為一體。
厲鳶不由得站了起來,看著他走到她的麵前,深邃的眸子微微顫動,千言萬語隻輕聲彙成四個字:
“你回來了。”
沒有質疑,沒有驚訝,隻是陳述。然而就像是打開了什麼開關,無數的情緒瞬間從厲鳶的心裡瘋湧而出。
她捂著胸口,感覺胸腔之內闖進了最寒冷的風,疼痛和苦澀不斷地在身體裡衝撞,幾乎將她撕扯得四分五裂。
“你回來了。”
這四個字太尋常,但對她來說卻並不尋常。好像她這一個月不是去的異世界,而是一次平凡至極的遠遊。
他沒有問她到底在另一個世界發生了什麼,也沒有問她為什麼會提前回來。
隻是簡單的四個字,像是承載著沉默等待的思念,以及亙古不變的永久。
她低下頭,開始控製不住地顫抖。
一瞬間,一直繃緊的神經似乎終於找到了軟弱的理由,內心的堤壩開始轟鳴,洶湧的情緒開始不受控地衝擊著胸腔,想要咆哮地發泄出來。
她執拗地堅持了很久了鎮靜終於被打破,露出裡麵疲憊不堪的脆弱來。
恍然間,她站立不住,差一點就要繳械投降。
然而再多的脆弱也沒有暴露在寧逐麵前的理由,她咬著牙睜著眼看著手心裡的鐵牌,像是想用山風帶走自己的眼淚,又或者想用空氣烤乾自己的情緒。
在沉默之中,隻聽一聲若有似無的輕歎。
她感覺自己的背後一熱,不由得被推著向前傾了一下身體,自己的額頭也被貼在了柔軟的布料上。
寧逐有些僵硬而又溫柔地環住她,沒有說話。
一瞬間,屬於少年特有的氣息將她緩緩包裹。
那是帶著一點冰寒和自然的氣息,像是沉默的古樹下,落下的第一滴露水。
微涼與柔軟瞬間淹沒了她所有的情緒,她的喉嚨一動,想要掙紮一下,然而無儘的疲憊束縛著她,她沒忍住發出幾乎聽不到的一聲哽咽,抵在他的肩頭不動了。
寧逐的指尖生疏地在她的背後輕撫,他劇烈的心跳就在自己的耳邊,厲鳶仿佛被溫暖而又幽暗的深潭包裹,她告訴自己,隻要沉浸一刻便好。
寧逐感覺到懷裡的顫抖,小心地按在她的背後帶著她坐了下來。
他抬眼,遠處白雲飄蕩,秋風吹得殘葉嘩啦作響。
他緊繃了一個月的神經終於也放鬆了下來,像是在沙漠之中苦苦掙紮求水的旅人,終於在滿地的狼藉之中找到自己的甘泉。
此時此刻,他捧著甘泉,不敢妄動。
生怕一個用力,就將她碰碎。
半晌,他感覺到厲鳶的情緒鎮定了下來,輕了又輕地道:
“在你離開的這一個月,伯父伯母很擔心你。”
他沒有問她這一個月發生的事,說到她的父母,想讓她的情緒被轉移。
厲鳶回過神,緩緩抬起頭,將鐵牌小心地收進了懷裡。
半晌,啞聲道:
“上次走得匆忙,我根本沒來得及和他們告彆。他們肯定很擔心。”
寧逐看她平靜下來,鬆了一口氣:“雖然很擔心,但沒有到至極的地步。我告訴他們這是南境交給你的任務。你必須消失幾個月,不會有生命危險。”
厲鳶不由得苦笑:“他們兩個真的會相信嗎?”
畢竟那一天四個人大混戰,什麼三百年什麼龍都出來了。這一輩子的父母又不是傻子,怎麼可能會沒有察覺出不對勁。
寧逐道:
“對於愛你的人來說,無論是真是假都不重要。”
厲鳶不由得一愣。
她抬眼看他,他的麵容一如往常的冷峻沉默,然而他沉靜的眉眼似乎含著像是一口深不見底的寒潭,在潭底波光粼粼,帶著她一見便心驚的情緒。
她低下頭,道:
“我會親自向他們解釋的。”
寧逐將她緩緩拉了起來:
“那我帶你回去。”
厲鳶不知道想到什麼,頓了一下:“還不忙。”
她道:“我現在這副樣子,去見他們肯定會嚇到他們二老。”
寧逐這才發現,她的袖口上和指尖上還有血跡,臉色不由得一變,瞬間展開她的手心。
看到手心的皮肉光滑如初,眉頭頓時鬆開了。
厲鳶道:“我沒事,隻是劃傷了一點小口子。很快就愈合了。”
寧逐卻沒有完全放鬆下來,他緩緩抬眼看她:
“我記得,他們幾個第一次出現的時候,你要自殺,第二次的時候,要從萬丈雲層之上跳下去,這一次……又是為了什麼?”
厲鳶的指尖一顫,她輕輕搖了搖頭:“這次不是,我隻是……說來話長。”
寧逐低聲道:“厲鳶,如果你想要用死亡擺脫一切的話,我寧願離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