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靈犀深吸一口氣,問:“你還要裝到什麼時候呢,衛七?”
寧殷抿緊了唇。
他垂下了頭,半晌不語。
就當虞靈犀以為他在懺悔反思時,少年抬起頭,勾出了一個她曾無比熟悉的、涼薄的笑容。
卸下了那累人的偽裝,他連語調都輕鬆起來,輕輕道:“小姐不能和他成婚,讓礙事的家夥從世上消失,不好麼?”
虞靈犀心頭一顫。
她想起方才在月洞門下瞧見的畫麵,那時的寧殷站在池塘邊,冷眼看著薛岑在湖裡掙紮,臉上就掛著這般愉悅冷情的笑容。
這才是虞靈犀認識的,真正的寧殷。
“所以,你就下手殺他,將一個不會鳧水的人推入池中?”虞靈犀忍著胸腔的悶疼,問道。
“我沒有。”
“還騙人!”
“殺他的不是我,他不值得我動手。”
寧殷嗤笑,若他親自動手,薛岑早就是一具屍首了。
虞靈犀顫聲:“但你想讓他死。”
“是。”他承認得乾脆。
“為什麼?”
“薛家保護不了你。”
“就因為這個?”虞靈犀簡直不可置信。
“小姐若和他成婚,便不會留我在身邊。”
寧殷負手,淡淡地說,“可小姐答應過,永遠不會拋棄我的。”
虞靈犀終於明白午時在細雨中,他的那句“衛七明白了”是何意思。
他明白了,隻要能讓虞家留他在身邊,殺多少礙事的人都沒關係——
哪怕,不是他親自動手。
這個小瘋子!還是和前世一樣不可理喻!
撿他回來時,不是沒有過試探和懷疑。
可虞靈犀想著,他裝良善也好,甜言蜜語也罷,總歸是要靠他罩住將來的虞家,一點小謊無傷大雅;
但沒想到,他的心從內到外黑透了,竟會下狠手傷害自己身邊的人。
“要怪隻能怪他自己虛偽蠢笨,不自量力。”
反正已經被看穿了,寧殷也不介意說兩句真話,“沒有足夠的力量,卻要和太子爭搶;不會鳧水,還要約來湖邊。這樣的人,死了才是他最大的價值。”
虞靈犀眼眶濕紅,是憤怒,更是失望。
憤怒過後,她反而平靜下來,輕笑一聲問道:“你如此能耐,下一個要殺的人……”
抿了抿唇:“是不是就是我?”
寧殷微微側首,居然認真地思索了一番這個問題,方得出結論:“我不會傷害小姐。我說過,小姐是世上待我最好的人,我願意為小姐做任何事。”
虞靈犀已然辨不清他說的話幾分真,幾分假。
“所以,當初你拚死也要追著我的馬車,是因為你認出了我的身份,覺得將軍府有利可圖,才以命相賭博得我的可憐?”
“是。”
“春搜時,你是為我看管馬匹的人之一,以你的能力和警覺性,不可能察覺不到草料有問題。我的馬發狂驚跑,隻有你追上來……這事也是你乾的?”
“不是。”
“但你知情。”虞靈犀猜測。
或許,他還在陰謀的基礎上添了把火。
“是。”依舊是平靜的嗓音。
他臉上一點悔意都沒有,仿佛自己所做的那些和吃飯睡覺一樣天經地義,沒什麼大不了的。
“可曾悔過,愧過?”
“不曾。”
“你!”
虞靈犀氣急,高高揚起了手中的鞭子。
寧殷站著沒動,臉上掛著淡而譏誚的笑容。
鞭子有何可怕?以前在宮裡時,那個瘋女人不也經常鞭笞他嗎?
更疼的都受過,早就習慣了。
受了她這一頓鞭刑,就當給這場無聊的遊戲做個了結。
然而,高高揚起的馬鞭頓在半空中,遲遲不曾落下。
虞靈犀眼眶微紅,望著寧殷的眸子翻湧著複雜。
她想起了今日午時,她親口所說的那句“既然將你撿回,你便是我的責任”,她想起了懸崖上流入喉間的那股腥甜溫熱……
前世今生,她想起了很多很多,握著鞭子的手微微顫抖,如同墜有千斤。
許久,靜得隻有風吹過的聲音。
下一刻,虞靈犀閉目,那根馬鞭擦著寧殷的臉,狠狠落在了她自己的手掌上。
用儘全力的鞭子帶著呼呼風聲,“啪”地一聲脆響,她嬌嫩的掌心立刻泛起了紅腫。
寧殷收斂了笑意,身後玩弄短刃的手指一頓。
“這一鞭,罰我自己識人不清,引狼入室。”
虞靈犀眼角濕紅,疼得呼吸都在哆嗦,卻仍咬牙一字一句道。
“啪”!
又是一鞭落下,掌心兩道紅腫可怖交錯,立刻破了皮。
明明是落在她掌心的鞭子,寧殷卻兀地察覺自己那顆冰冷死寂的心,突地跳了一下。
眼淚在眶中打轉,虞靈犀忍著快要疼哭的劇痛,顫聲道:“這一鞭,罰我心慈手軟、輕信偏信,險些釀成大禍。”
第三鞭落下,寧殷沉了麵色。
他抬手攥住了落下的鞭子,鞭尾如蛇扭動,在他冷白的下頜甩出一條憤怒的紅。
寧殷連眼都沒眨一下。
他盯著虞靈犀,嗓音喑啞無比:“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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