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夫人歎了聲:“要是歲歲能有個真正兩情相悅的郎君,就好了。隻要能豁出性命護住她,讓她平平安安的,哪怕是家世門第差些,我也認。”
“現在想這些已是無用。兩害取其輕,將歲歲嫁給一個真心愛她的人,總比嫁給一個不愛她的好。”
虞將軍寬慰道,“睡吧,明日我帶歲歲去薛府一趟,看看對方的態度再說。”
……
第二日,虞靈犀準備了藥材禮品,和虞將軍一起趕去薛府拜謁。
畢竟薛岑墜湖的事與她有關,兩家又是世交,於情於理,她都要登門探望一番。
出門下台階時,她下意識伸出右手,想要搭著侍從的胳膊上馬車。
誰知眼角餘光一瞥,卻瞥見了一條戴著牛皮護腕的熟悉胳膊。
視線順著胳膊往上,便是寧殷那張不容忽視的俊美臉龐。
昨夜的事就像沒發生過,他依舊麵色平靜地站在階前,侍奉她出行歸府。
虞靈犀的指尖一頓,然後若無其事地換了左手,搭上另一邊青霄的手臂。
她的左手昨夜挨了兩鞭,曾經纖白細膩的手掌此時卻纏著粗糙的白色紗布,格外觸目。
寧殷眸色黑沉,昨夜的鞭影仿佛烙在他的心間,揮之不去全是她顫抖破皮的掌心。
可虞靈犀沒有和他說一句話,一聲不響地搭著彆的男人的手臂上了馬車,又一聲不響地離去。
他緩緩放下手臂,良久佇立。
還在生氣啊。
薛府。
虞靈犀剛下馬車,便在薛府門前遇見了個老熟人。
薛府管家躬身賠笑道:“抱歉,趙姑娘,我家二公子尚在病中,不便見客。”
趙玉茗頗為關懷的樣子,從丫鬟手中接過兩包藥材,交給薛府管家道:“既如此,這些就請管家轉送給二公子。”
轉身見到虞靈犀,趙玉茗怔了怔,隨即避開視線向前道:“姨父,靈犀表妹。”
打了個照麵,薛府管家恭恭敬敬地將虞家父女請進了大門。
薛府的獸首門扉在眼前合攏,趙府的丫鬟啐了一聲:“狗眼看人低,憑什麼他們就能進去!”
趙玉茗盯著關攏的門許久,蹙眉道:“紅珠,不許胡說。”
薛府很大,正廳沒有珠光寶氣、浮雕彩繪,看似簡樸大氣,但實際上每一根橫梁、每一處漆柱,用的都是最好的木料,光是這一處正廳便抵得上彆處貴胄整座宅邸的價錢。
四麵書畫精絕,翰墨飄香,處處彰顯百年望族的泱泱氣度。
“二妹妹!”
廳外傳來幾聲壓抑的低咳,是薛岑聽聞虞家父女前來拜訪,匆匆披了件外袍便跑了過來。
薛岑還病著,麵色略微憔悴,但依舊清雋。
大概來得匆忙,他沒有束發,隻在發尾鬆鬆係了根竹青的飄帶,更顯出幾分溫潤的書生氣來,含著笑意問:“虞將軍呢?”
“在與令尊洽談,讓我自己隨意轉轉。”
虞靈犀起身,醞釀了一會兒方問,“岑哥哥沒事吧?”
她說的是昨晚墜湖之事。
“嗆水太多,昏沉了一夜,見到二妹妹就好多了。”薛岑回答。
他越是寬容大度,虞靈犀心中便越是愧疚。
“對不起,岑哥哥。”
她的聲音低了下來,認真道,“若非受我所累,若非我去晚了,你就不會遭遇這些。”
薛岑一怔,隨即柔和眉眼道:“和你無關,二妹妹莫要自責。”
他握拳抵著唇輕咳一聲,方略微喑啞道:“其實,我很慶幸你昨夜逾時未至,沒有撞上歹人。若是連你也遭遇危險,我才是要後悔一生。”
那是虞靈犀承受不住的情義。
她正思索該如何坦白婉拒,薛岑卻望見了虞靈犀纏著繃帶的左手,登時一滯:“你的手怎麼了?”
虞靈犀搖搖頭,將手負在身後,“沒什麼。”
“是因為救我受傷的嗎?”薛岑眼裡的心疼顯而易見。
大約太過著急,他忽的猛烈咳嗽起來,侍候的仆從立刻端茶順氣,半晌才讓他平複下來。
他病得這樣厲害,卻依舊溫和誠懇,處處為彆人考慮。望著他虛弱的模樣,虞靈犀幾度啟唇,又悻悻閉上,打好的腹稿一時找不到機會說出口。
回到將軍府,又下起了綿綿細雨。
剛彎腰鑽出馬車,便見一柄暗青油傘橫斜過來,為她遮擋住了頭頂斜飛的雨絲。
虞靈犀提裙抬頭,對上寧殷浸潤著雨光的眸子。
她抿了抿唇,而後踩著腳凳躍下,躲入了胡桃撐起的紙傘之下。
那股清淡的女兒香僅在寧殷的傘下短暫駐留,便溜得乾乾淨淨,風一吹,了然無痕。
虞靈犀沒有回頭看寧殷的神情,隻知他大概在雨裡站了很久。
她不會傷害寧殷泄憤,卻也不能這麼輕易地原諒他,否則嘗到了甜頭,下次他隻會變本加厲。
寧殷隻說不會殺她。
可寧殷不知道,將欺騙和利用的手段用在對他好的人身上,本身就是誅心之痛。
這些,都要他自己慢慢想明白。
哪怕是想明白那麼一丁點兒,這場豪賭就有了一線渺茫的微光,可以支撐她堅定地按照計劃走下去。
連著數日潮濕,總算雨停了。
空氣恢複了舒爽的乾燥,是個難得的晴朗天氣。
東宮那邊一直沒動靜,也不知是好事還是大動作之前的寧靜。
虞靈犀有了片刻的喘息,猜想緩了這幾日,小瘋子的極端心性應該平靜下來了。
大概,應該,或許……能和他好好談談。
便索性屏退侍婢,去了一趟後院。
剛轉過遊廊,便見一襲暗色武袍的寧殷站在階前,正負手抬頭,饒有興致地望著院中一株花期繁盛的玉蘭樹。
白玉蘭開在他的頭頂,落在他的腳下,如雲似雪,將岑寂的少年框入天然的畫中。
一時間,虞靈犀仿佛回到了前世,那個瘸了一條腿的攝政王也曾這樣站在花樹下。
樹下埋著厚重的鮮血,滋養一樹粉霞燦然。
虞靈犀定了定神,放輕腳步朝他走去。
寧殷頭也不回,仿佛背後長了眼睛似的,淡淡道:“小姐又肯理我了?”
果然連偽裝都懶得偽裝了,又冷又嗆。
唔,真是前世熟悉的口吻。
隻不過,麵前的少年比前世的攝政王而言,到底差了點道行。
“在看什麼?”虞靈犀在他身邊站定,玉蘭花香沁人心扉,乾乾淨淨。
寧殷勾著沒有溫度的笑意:“看戲。”
虞靈犀狐疑,順著他的視線望去,登時無言。
哪裡是戲?
分明是一條兒臂粗的黑蛇蟄伏在花叢中,仰首吐信,準備獵殺一隻毫不知情的金絲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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