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岑聲音艱澀,望著她道,“飲鴆止渴,會害了你一生。”
她說,那是片刻的“美好”。
薛岑握著玉玨,漸漸紅了眼眶。
方才在閣樓上也不曾失態的薛二郎,卻在她這句溫柔含蓄的話語中潰不成軍。
“躲這裡聊什麼呢?哥哥能不能聽啊?”
虞煥臣抱臂,目光在兩個人之間巡視一圈,隨即察覺出了些許不對勁。
“阿岑,你……”
“阿岑,歲歲!”
虞煥臣的嗓音傳來,笑著打斷他們,“到處尋你們不見,原是躲這兒來了!”
薛岑飛快地轉過臉,不讓人瞧見自己此時的失態。
薛岑轉過身來,麵上已恢複了溫潤清雋,溫聲道:“萬珍房的首飾和胭脂乃京師一絕,阿臣快去挑一份回贈尊夫人,去晚了可就打烊了。”
“迫不及待趕我走,心虛了?”
虞煥臣笑了聲,揉了揉妹妹的發頂,對薛岑道:“你小子,不許欺負我妹妹。”
虞煥臣剛要詢問,虞靈犀忙移步向前,擋住了兄長的視線。
“沒什麼,我們在看燈呢。”
虞靈犀知薛岑清傲,便瞥了眼兄長劍柄上多出的新穗子,彎眸岔開話題道:“兄長這條劍穗好看的緊,不打算回贈嫂嫂一份禮物?”
下樓時,薛岑的腳步一頓,但他沒有回頭。
寧殷站在樓梯上的陰影裡,看著虞煥臣那隻撫摸虞靈犀發頂的大手。
指腹摩挲,他眼睛微眯,極低地哼了聲。
薛岑沒有反駁。
他撐起笑,主動道:“望仙樓的梅子酒一絕,我陪你去嘗嘗。”
虞煥臣這才勾著薛岑的肩,笑吟吟走開了。
寧殷淡然走過去,抬手輕輕撣了撣她的鬟發,像是要撣去什麼臟東西似的。
“頭發怎麼了?”
虞靈犀疑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發頂。
直到礙事的人都走開後,他方負手,緩步踱下樓梯。
“寧……衛七。”
虞靈犀改口,朝他淺淺地笑,澄澈的眼乾乾淨淨,看不到丁點陰霾。
“下回是多久?”
虞靈犀笑著想,方才“欺負”了那麼久,怎麼也得讓他高興一年半載吧?
寧殷儼然看穿了她的小心思,悠然道:“我這樣沒心沒肺的人,小姐可彆指望我能安分過明天,除非……”
莫非是下樓時,沾到蛛網塵灰了?
“小姐應該慶幸,我現在心情極好。”
寧殷指腹點了點她發間的珠翠,漫不經意道,“下回,可就不一定了。”
皇後穿著繁複的織金鳳袍,陪伴皇帝一起眺望宮外點點天燈,安靜地為他揉肩按摩。
皇帝的目光終於落在了皇後臉上,隻見她依舊素麵朝天,不爭豔取寵,倒勾起了幾分年輕時的溫存記憶。
皇帝見慣了諂媚的、剛烈的女人,年紀一大,才越發覺出皇後這份淡然安靜的可貴。
他垂眸看著虞靈犀嬌豔的唇,暈開意味深長的笑意。
……
皇宮,瓊樓之上守衛森嚴。
聞言,一旁立侍的崔暗眉頭一跳。
皇後這是瘋了嗎?
三皇子癡傻,八皇子才兩個月大,七皇子便是太子唯一的勁敵。
皇帝滄桑的臉柔和起來,拍了拍皇後的手道:“太子不爭氣,倒辛苦你了。”
“臣妾分內之事,再累也累不過陛下。”
馮皇後神色不變,繼續不輕不重地揉捏著,“檀兒心裡最是敬重陛下,隻是不知如何表達。昨日他還說,將來尋到七皇子下落,自己也有了個伴兒,能一同為陛下分憂。”
馮皇後道:“當年大理寺的確是如此結案,不過虞將軍著手查了這麼久,想必很快便有喜訊……”
“虞淵?”
皇帝按住皇後的手,沉默片刻,問:“他也摻和進來了?”
皇後應該將寧殷和虞家一並鏟除才對,怎敢主動向皇帝透露寧殷未死的消息?
“七皇子?”
皇帝果真想起那個冷宮裡出的、連容貌都想不起來的孩子,眉頭一皺,“麗妃私逃出宮時遇刺,不是說老七死不見屍了嗎?”
皇帝生性多疑,忌憚功高震主的朝臣,也忌憚自己的兒子。權勢這種東西,向來隻能天子主動賞賜,但決不允許旁人來搶……
否則,前麵幾個皇子怎麼死的呢?
皇後輕飄飄的一句話,將手握重權的虞家和流亡在外的七皇子綁在一起,精準犯了皇帝逆鱗。
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馮皇後麵色微動,走至一旁斂裙跪拜:“臣妾失言。前日太子來請安,臣妾聽聞虞將軍在暗中查皇子下落,還以為是陛下授意……”
聽到這,崔暗總算明白了皇後的用意。
就連他這樣的卑鄙肮臟的小人,也不得不打心眼裡讚歎:皇後的這招禍水東引,著實甚妙。
再抬首時,她臉上的恭順褪去,平和得近乎冷漠。
……
夜裡下了一場小雨。
“行了,平身吧。”
皇帝摩挲著扳指,琢磨良久,起身道:“朕累了,皇後也早些休息。”
“臣妾恭送陛下。”皇後躬身行禮。
這酸葡萄是他特意挑選的,若擔子裡的葡萄太甜,買的人多,不利於交換情報。
寧殷拿著葡萄進了罩房,掩上門,將包裹葡萄的油紙夾層拆出來,淡然掃視一眼,擱到燭台上點燃。
手一鬆,火光飄然墜地,轉眼間化作黑灰飄散。
早晨起來,青磚濕潤,街巷裡落著幾盞祈願燈的殘骸。
寧殷捏著一顆紫皮葡萄,對著天空看了半晌,嫌棄道:“沉風,下次彆賣葡萄了,太酸。”
望著主子喜怒無常的背影,沉風頗為委屈。
寧殷將輪廓硌手的墨玉拿在手中,細細摩挲把玩著。
待這玉刻好,他也該走了。
那種眷戀不舍僅是冒了個頭,便如氣泡消散。
案幾上,放著那塊粗略雕琢了一番的墨玉。
巴掌大的墨玉,廓。
才粗雕過,還需細刻。
那便,把人一起帶走吧。
寧殷撐著太陽穴,垂眸笑了起來:她答應過了的,不是麼?:,,.,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