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靈犀給他倒了杯茶,溫聲道,“我一直拿你當兄長敬愛,若是以後奉旨成親,我亦不會阻止你納妾。”
薛岑雙肩一顫。
她說“若是成親”,她說不阻止他納妾。
這樣溫柔的寬容,卻像是一把鋒利的匕首捅向他心間。
隻有不愛,才能不在意啊!
再抬首時,薛岑竟是紅了眼眶。
他有很多話想傾訴、想辯駁,可他喉結動了動,卻隻來得及吐出喑啞的一字:“……好。”
他已經不乾淨了,沒有資格請求二妹妹的垂憐。
若非賜婚關乎兩個家族的存亡,他昨晚便該一尺白綾懸身,帶著對二妹妹的愛乾乾淨淨地走。
“以後,二妹妹也可做自己想做之事,我……不會阻攔。”
薛岑彆過臉,艱澀道。
虞靈犀著實驚訝了一把,薛岑這話什麼意思?
還沒琢磨透,身後傳來一聲刻意的低咳。
轉頭一看,虞靈犀沉了目光:是薛嵩。
還沒想好怎麼不動聲色地接近他,他倒是自己送上門來了。
單論樣貌和才華,薛嵩處處都不如薛岑優秀,沉默清雋,丟在人群裡都找不出來,實在不像是大奸大惡之徒。
“大公子。”
“二姑娘。”
二人互相見了禮,薛嵩便轉向薛岑:“祖父命我來問,昨晚到底怎麼回事,你有沒有……”
顧及虞靈犀在場,薛嵩沒有說得太明白。
“我不知。”
薛岑以餘光注視著一旁安靜柔美的少女,似是在權衡什麼,半晌道,“阿兄應該去查查彆的皇子。”
聞言,虞靈犀心臟一緊。
如今僅剩的幾位皇子,太子自然無人敢查,而三皇子癡傻,小皇子才幾個月大,能查的……不就隻有寧殷麼?
薛岑這話,是在暗示什麼?
“自己犯的錯自己扛,莫要轉移話茬。”
薛嵩說話也是一本正經的,麵不改色道,“皇子畢竟是皇子,有縱情聲色的資本,出入風月場所也無人敢管。不比阿岑你,是祖父寄予厚望的嫡孫。”
薛嵩看似平常的一句話,卻讓薛岑和虞靈犀同時一沉。
虞靈犀不傻,短短數言便揣度出:薛嵩的確在盯著寧殷。
否則,他怎會對寧殷出入風月的動靜了如指掌?
她還未來得及套出的話,卻讓薛岑給套出來了。
果然,薛岑也對薛嵩起疑了。
但他不知道紅珠已經落到虞靈犀手中,故而沒有避諱,以為虞靈犀聽不出這其中奧秘。
虞靈犀一臉複雜,尋了個理由告退,快馬加鞭地趕回了府。
她沒有遲疑,篤定之後便將紅珠的話原封不動地告知了兄長。
虞煥臣大驚,又親自去審問了紅珠一番。
得到答案,他英氣的劍眉擰成疙瘩:“我說怎麼虞家暗查七皇子下落的事,這麼快就捅到了皇上麵前。我懷疑過很多人,唯獨沒有懷疑過兩家幾十年的世交,這份情義,終究成了被利用的把柄……”
如此看來,兩家結親賜婚之事,也是個蠶食虞家的陷阱。
他越說臉色越沉,抹了把臉對虞靈犀道:“歲歲彆怕,我這去稟告父親,商議對策。”
有了虞煥臣的話,虞靈犀心中壓著的巨石總算落下了一半。
她並未停下腳步,和虞家一樣身陷漩渦的,還有寧殷。
虞靈犀猜測過,紅珠藏在攬春閣,或許是寧殷的手筆。
但寧殷沒有前世的記憶。
他不知道,趙玉茗和虞家都隻是擋在薛嵩麵前的石子,而威脅薛家主子地位的寧殷,才是薛嵩真正忌憚、想要鏟除的目標。
前世的結局決不能重演,得想辦法告訴寧殷。
虞靈犀思忖片刻,去街上買了一盞祈願燈。
她在燈紙上仔細畫了一幅《小兒躲藏圖》,寫上兩句應景的話:抱首蕉北聞南語,僻處無人花下藏。
兩句按照方位拆解,便能合成二字:警、薛。
警惕薛家。
為了安全起見晦澀了些,不過以寧殷的聰慧,能猜出來吧?
做好這一切,虞靈犀才讓車夫調轉馬車,順道去了一趟唐公府。
唐公府外烏泱泱圍了一圈人,虞靈犀從正門進去,才聽唐不離哼道:“也沒什麼,我被人退親了而已。”
“退親?”虞靈犀皺眉。
唐不離解釋:因為她昨夜撞見陳鑒狎妓,一時氣不過,當眾鞭笞陳鑒十幾鞭。
陳家麵上掛不住,又欺她家沒有男人撐腰,便以她“嬌蠻無理,有失婦德”唯由,退了親事。
這種事明明錯在男方,但隻要被退親,毀的便是女孩兒的名譽。
虞靈犀沉默,既替唐不離不值,又懊惱在這種時候還要麻煩她幫忙。
“不就是替你送一張拜帖給七皇子麼?”
唐不離聽了她的來意,大度地擺擺手,“舉手之勞。”
虞靈犀知道,清平鄉君這個人最是要強,心裡再苦也不會擺在明麵上。
她將給唐老太君的血參和延年丸奉上,低聲道:“我不能和七皇子見麵,也不能讓彆人知道我與他有牽扯,所以這拜帖,隻能借唐公府的名義送出。”
唐公府沒有實權,即便和寧殷聯係,也不會有人起疑。
“沒問題啊。”
唐不離道,“可是那七皇子孤僻得很,深居簡出的,不一定會看我家帖子呢。”
虞靈犀想起了七夕那夜的高樓明燈,垂眸笑了笑:“賭一把吧。”
除了厚著臉皮以往事相提,她也沒有彆的法子了。
虞靈犀將拜帖並祈願燈遞出,鄭重地交給唐不離。
現在並非七夕和上元節,唐不離對她贈燈的舉措十分不解,不過到底沒有多問,立刻叫管事下去安排了。
“多謝。”虞靈犀給她行了一禮。
唐不離反被她逗笑了,捏了捏她的臉頰道:“傻歲歲!你我姐妹之間,還講什麼客氣。”
虞靈犀也淺淺一笑。
許久,認真道:“阿離,你值得更好的人。”
回府的路上,虞靈犀撩開車簾對青霄道:“你幫我查一個人,叫周蘊卿。蘊藏的蘊,客卿的卿,應是準備來年科考的清貧儒生。”
她補充道:“找到他,以清平鄉君的名義資助,務必誠心善待。”
按照前世的記憶,周蘊卿身為大理寺少卿,是朝堂新貴中的翹楚,亦是寧殷的左臂右膀。
這樣的人大有前途,且不曾聽聞他有過什麼品行不良的嗜好,比陳鑒那廝可靠得多。
但願他能念著唐不離的好,以後扶搖直上,能幫襯她些。
……
入夜,深秋朔風凜冽,星月無光。
寧殷一襲紫袍立於廊下,欣賞籠中宛轉啼鳴的漂亮鳥兒。
鳥足上拴著細細的金鏈子,墨發披肩的俊美皇子撚著一根草,逗著鳥兒撲騰飛起,又被鏈子無情拽回原處,樂此不疲。
內侍稟告道:“殿下,下午唐公府差人送來拜帖,還有一盞祈願燈。”
寧殷懶得和人打交道,平日不看拜帖。
不過侍從既然稟告到眼前來了,就必定有特殊之處。
“謁言如何?”
寧殷沒有回頭,聲音也是慵懶無害的。
內侍道:“隻有一句:事事皆如願,歲歲常安寧。”
寧殷不動聲色,撚著手中的草杆道:“拿過來瞧瞧。”
內侍便將那帖子和祈願燈一並送來。
帖子上的字跡清秀漂亮,眼熟得很,且筆鋒枯白,顯然所用之筆韌勁大不吸墨,並非用羊毫或狼毫寫成。
寧殷倒是辨得這筆,畢竟每一絲一毫,都是他從剪下的頭發中一根根挑出來的。
他垂眸嗤笑,合攏帖子丟到一旁。
啪地一聲,嚇得那內侍縮縮脖子,退下了。
那盞沒被展開的祈願燈躺在案幾上,看上去有幾分諷刺,提醒著往事種種。
寧殷站了會兒,終是沒心情逗鳥了,走過去將祈願燈也拿了起來。
燈紙上畫了插圖,是一個總角孩童抱著頭藏在花樹下,神情小心,似是在與玩伴捉迷藏。
旁邊寫著兩句:抱首蕉北聞南語,僻處無人花下藏。
琢磨著這兩句,寧殷眯了眯眼。
就這?
七皇子殿下頗為不滿,大費周折就為了提醒他這事?
少說也得寫上洋洋灑灑千字的罪己書,他才可勉強考慮一下,將來要不要溫柔些待她。
畢竟他這人一向睚眥必報,記仇得很。
他取來燭盞,將祈願燈點燃,火光映得他的黑眸明滅不定。
燈籠脫手,緩緩自簷下升起。一陣疾風吹來,那盞燈掙紮了片刻,終是被風吹得燒破了窟窿,頃刻間化作黑灰墜落,連竹骨都不曾剩下。
“好風。”
寧殷讚歎,眼底蘊著優雅的瘋狂。
等不及了。
他要借這場風,送太子一份大禮。
……
紅珠的出現,讓虞家父子看清了許多事,不得不重新審視與薛家的關係。
連著好幾天,虞淵與長子長女在書房一談就是大半夜。
“若薛家真的兩麵三刀,歲歲嫁過去便成了人質,不行!”說話的是虞辛夷。
虞煥臣麵色凝重:“皇上賜婚,沒你想的那般簡單。”
虞辛夷急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那你說如何?”
還未商議出對策,卻見青霄快步而來,叩門道:“少將軍,宮中急報!”
宮中急報,東宮出事了。
寅時走水燒了庫房,並因西北風的緣故,大有往皇宮蔓延的趨勢。
皇帝命虞煥臣與崔暗領禁軍合力救火,卻不料這一救,便救出了了不得的東西——
太子庫房裡藏著良弓和鎧甲,還有一套明晃晃的龍袍冕服。,找書加書可加qq群952868558